(全文已完結)
我與蘇家長女同是蘇院正的嫡傳關門弟子。
她主內科,我主外傷科。
蘇院正希望我們能相互扶持,將【蘇恒公百變醫技】發揚光大。
豈料,太子親征遭敵軍偷襲,明威大將軍不得已只身前往救駕,二人身受重傷,危在旦夕。
為了蘇家的前途,蘇院正請命,將我與蘇家長女送往邊關救治。
她執意要選太子,我便去醫治明威將軍。
可她接手不到三日就把太子給醫死了,之後被下入大牢,判秋後處斬。
而大將軍在我精心的照料下恢復如初,更是連戰皆捷。凱旋歸京後,大將軍八擡大轎迎我進門,風光無限。
處斬前她非要見我,卻趁我不備用鎖鏈將我活活勒死。
再睜開眼,我們一同回到蘇院正請命,將我與蘇家長女送往邊關救治這天。
這次,蘇家長女吵嚷著連夜趕往軍營。
「蘇落葵,再回來我可就是人人敬畏的將軍夫人了。」
我無語。
她所認為的結局美好,仰賴的根本不是選擇了誰,而是我抗打耐造的紮實醫術。
1
我和蘇家長女一起重生回到蘇院正請命,將我與蘇家長女送往邊關救治這天。
此時,她正吵嚷著要連夜趕往軍營。
蘇院正蹙著眉規勸:「月見,大將軍受的是外傷,你對內傷頗有心得,太子才該是你的最佳選擇。
「況且,邊關戰火烽煙,軍營裏又全是粗鄙的臭男人,哪是你一個大家閨秀呆的地方?」
蘇月見胸有成竹:「爺爺您就放心吧!我方才細細盤問了那信使,那傷我保準能治。」
語畢,她沖我挑了挑眉,幸災樂禍地道:「聽聞太子素來溫良,應會寬恕義妹學術不精的吧?」
我假裝聽不懂蘇月見的言外之意,立在一旁當擺設。
蘇院正聽了她的話 頓時面色凝重,看向我的目光夾雜著擔憂:
「你義妹的擔心不無道理,太子乃千金之軀萬不能粗糙對待。月見啊,不如太子那邊還是你去吧?不然爺爺這心裏懸得慌。」
蘇月見楞了下,在蘇院正看不見的角度朝我猛翻白眼,像是在嘲笑我的一無是處。
同時,伸手抓住蘇院正的胳膊左右搖晃,低頭嗲裏嗲氣的撒嬌道:
「爺爺不嘛,太子的傷一點挑戰都沒有,你就讓我去明威大將軍那邊試試嘛,我發誓我真的能治好。」
「哎,真的拿你一點辦法都沒有。」蘇院正一臉寵溺地點了點她的鼻子:
「既然如此你便去吧,若是生了什麽變故,記得及時飛鴿傳書給爺爺啊。」
蘇月見乖巧的點頭,看向我的目光充滿了挑釁。
事情就此拍板。
我不願與她爭執,只道:「義祖父,此番是我單獨行醫問診,必將您平日的訓誡耳提面命,爭取為蘇家再爭一光。」
又朝蘇月見盈盈一禮,「也謝義妹關懷,祝你此去前途似錦一路繁花相送。」
蘇院正即刻安排了丫鬟替我們收拾行囊。
我瞧見蘇月見心情愉悅將那些華冠麗服裝入箱籠,只是不知這等福分她能不能消受。
2
前世,聽聞太子和大將軍同時受傷,蘇月見想也未想便選擇醫治太子。
在蘇家,我和她的地位如同我們的名字,一個是天上的月,一個是地上的葵。
嫡長和從外頭撿回來的小乞丐認作的義孫、義女,本就雲泥有別。
太子是未來的儲君,相貌堂堂,精明強幹,將及弱冠卻仍尚未婚配。
蘇月見身為太醫院院正的嫡長孫,並正四品鴻臚寺卿的嫡女,是有望參加太子妃斟選的。
蘇家向來重利,怎容錯過讓蘇月見接近太子的捷徑,比起攀附不如嫁入。
我和蘇月見的醫術在京圈有目共睹,想請我二人瞧病的人可以繞京都排好幾圈。
為此,蘇院正對我們的醫術從未有過質疑。
可蘇院正不知,蘇月見的醫術根本不像傳聞的那般。
作為蘇府格格不入的外人,從小伺候我起居的管嬤嬤一直告誡我:
「凡事不要出頭拔尖,在別人家手底下討生活要懂得伏低做小,這樣才能活得長久。」
我與蘇月見的醫術,一外一內相輔相成,每次出門義診都會相伴前往。
一是彰顯蘇家優良的家風,待我一個外人都能視如己出;二是加強我們的實操,從中汲取經驗。
每每這時,蘇月見便會以有潔癖拒絕與病患接觸。
到了要寫藥方的時候,她又要義正言辭說,要替蘇院正考校我醫理學得紮不紮實。
久而久之,她逐漸失去了思考能力,學過的藥理也全部還給了蘇院正。
這才有了前世治死太子的荒唐。
事後,她哭著狡辯:「爺爺,明明太子傷勢過重,就算華佗在世也無能為力啊!」
「月見是無辜被連累的,爺爺您不要放棄我,我還可是蘇家立身朝堂的唯一的希望,太子雖死,可月見的清白也確實毀於太子……」
蘇院正偏聽偏信,立即動用手裏所有人脈為蘇月見求情。
可她治死的可是一國儲君,皇上耗盡心力才培養出這麽一位。
仵作驗屍,太子體內驗出過量的紅毒茴。
原來在太子死前,是蘇月見在廚房親手烹製了一鍋滋補羊肉湯。
羊肉腥膻,用八角去除肉質的膻味是民間常識。
八角和紅毒茴外觀形式,一個是常見的佐料,另一種則是見血封喉的毒藥。
那紅毒茴來源蘇月見親手所采摘,所以太子分明是被蘇月見毒害的!
真相大白,蘇月見被以謀害太子之罪下入天牢,判秋後問斬。
蘇家全族受了牽連,皇帝念在蘇院正曾救過太後一命的份上,只判了流放。
而我,救治明威大將軍勞苦功高,免遭其罪。
蘇月見行刑前,約我見最後一面。
我念著蘇家的養恩,給她備了好酒好菜,還帶上一套時下最流行的裳衣,好叫她美美的離開人世。
可她卻在我替她擺飯的時候,用銬在手上的鎖鏈死死地勒住我的脖頸。
她一邊勒一邊吼,眼裏兇光畢露,充滿了滔天的憤怒與仇恨:
「蘇落葵,你不過是個從臭水溝裏被我爺爺撿回來的乞兒,你有什麽資格被八擡大轎迎進將軍府?」
「你怎配將軍為你提鞋送傘?」
「我是蘇家的嫡女,人人誇我聰慧過人,人比花嬌。我只是一時做錯了選擇,現在屬於你的一切本該是我的!」
「我既得不到你也不配,哈哈哈……蘇落葵!我-要-你-死!」
我被她活活勒死。
待牢役發現異常時已為時過晚,為了給活著的人交代,唯有將蘇月見就地處決,她被牢役連捅數刀當場斃命。
所以在她發現自己重後生,迫不及待的選擇了前往軍營,可見她根本沒有做任何反思。
她以為,生命垂危的太子和明威大將軍,僅憑她那忘得差不多的醫術就能治愈嗎?
前世,明威大將軍除了受外傷,還中了一種讓人失去理智後暴戾狂躁的毒!
3
蘇月見指揮著下人忙進忙出的搬東西,她不顧家人的反對,執意要連夜出城。
「落葵,你與月見不如結伴上路,也好有個照應。」蘇院正見勸不住蘇月見,回過頭來勸我。
我手指翻飛不停地捏著藥丸,頭也不擡地拒絕:
「對不起義祖父,落葵要忙著給太子制生血丸,方才宮裏的人來傳話,命我務必在城門口與宋禦醫匯合。」
「什麽?宋禦醫那豎子也去?」蘇院正心中大駭。
他年老體衰自是與才四十多出頭的宋禦醫沒法比,他無法親自前往救治太子,但倘若宋禦醫親自去的話,他太醫院院正的位置還坐得穩嗎?
我看出蘇院正的心中所想,忍不住繼續火上澆油:「是呢,不止宋禦醫,還有他的女兒宋恩慈也要一道去的。」
「聽聞宋姑娘秀外慧中深得皇後贊許。」
「不行!落葵我不管你用什麽法子,明日不許讓宋禦醫父女上路!這是命令!」蘇院正一副情急的神態,兩顆瞪著我的圓眼珠盡是威脅。
我不知道前世蘇院正對蘇月見是如何勸說的,也不知蘇月見是如何做的,總之宋禦醫父女確實沒有與她一道上路。
我表面應承蘇院正,但內心不以為然。
宋禦醫的醫術僅次於蘇院正之下,他淡泊名利卻實事求是,卻不知為何蘇院正總要將他視作假想敵。
他最拿手的藥膳更是得到太後和皇帝的屢次誇贊。
受了重傷的太子身邊,正需這樣一位能人,我又怎會拒之門外。
另外,我還有其他的計劃要實施,宋禦醫可是計劃中的最重要的關鍵人物。
我連夜典當了所有的首飾,拿著銀錢求宋禦醫幫我尋購一株百年人參,還給他留下了一份止血散的藥方讓他交給有需要的人,並約定明日城門口不見不散。
臨城門落匙前三刻,蘇月見要上路,蘇院正召集全家出門相送。
她薄妝桃臉,花容月貌,衣飾更是華美,頭上簪著價值千金的步搖,一顰一笑傾國傾城。
所有人都沒有人覺得不對,紛紛誇她「國色天香」「衣服很適合她」「步搖很大氣」等。
她坐上馬車,一手撩開用金線繡著一帆風順圖騰的車簾,居高臨下地望著我:
「蘇落葵,再回來我可就是人人敬畏的將軍夫人了。」
「妹妹好心提點你一句,要不要做隨你。」
「以姐姐不精的醫術想要救活太子難如登天,不若上報實情求陛下另請高明,若不然你的項上人頭可就保不住了哦。」
我目光澄亮的看著她:「同樣的忠告還給你。」
她冷哼一聲,重重地摔下車簾,怒氣洶洶的催促馬夫快走。
我連忙追著馬車沖她大喊:「義妹,山高路遠小心賊匪盜寇⁓」
4
一大早,宮裏便安排了馬車來府上接我。
彼時府上靜悄悄的,好似忘了我也要出遠門。
馬車雖是宮裏來的瞧著和普通的馬車沒什麽兩樣。
可我一眼便瞧出那拉車的馬匹像是能日行千裏的良駒。
駕馬車的車夫坐得筆直,握著韁繩的手,虎口處磨了一層厚厚地繭,怕是皇上專門派來護送我和宋禦醫的侍衛?
我輕裝上陣,只帶了兩身換洗的衣裳,剩下的空余全裝了我事先準備的藥材。
在城門口與宋禦醫父女匯合後,他不好意思撓著頭向我致歉:「蘇姑娘實在抱歉,昨晚我將京城所有的醫館都跑了個遍也沒能找到姑娘需要的東西,事急從權,我只好連夜求助陛下……」
他指了指跟在後頭另一輛不起眼的馬車一臉慚愧:「我是不是給姑娘惹禍了?」
怪不得一大清早宮裏會派人過來。
「宋禦醫此言差矣,我感謝您還來不及,又怎會責怪您。」
話落,我繞到後頭的馬車,從中挑選了幾樣必要的藥材。
並苦口婆心的勸那車夫將剩下的東西原路送返:
「小哥,這馬車裏的東西實在用不上,帶著也是累贅。」
「這些藥材金貴,山高路遠的要是被山匪盯上,怕是要耽誤行程。」
「小哥再與我掰扯下去,耽誤了太子的傷勢我們都難辭其咎。若是陛下怪罪,小哥全推我身上便是。」
那小哥回去後立刻找皇帝復命,他難得開金口誇我一句:「倒是個極有主見的孩子。」
一路上,我兩耳不聞窗外事,一心給太子制藥。
宋禦醫父女從旁協助我搗藥磨粉毫無怨言,一再表示陛下只讓他們從旁協助,但憑我差遣。
我心知肚明,倘若期間我胡作非為的話,他也有權利懲治我。
我假裝惶恐:「小輩何德何能竟讓宋禦醫給我打下手?您就坐一旁休息,辛苦宋姑娘搭把手即可。」
「聽聞姑娘制作的止血散遭各京中的幾位將軍哄搶,三天兩頭的就為此事鬧上朝堂,可見姑娘醫術之精湛。」
宋禦醫眼中帶有欽佩:「今晨老朽還聽到皇上誇贊姑娘仁義,那樣賺錢的止血散方子竟舍得無償的獻了出去。」
更不忘提醒旁邊的宋恩慈:「為父不求你有多出息,此番跟在蘇姑娘身邊多看多學。」
與我所料不差,獻方子之事果然給宋禦醫留下了好印象。
我臉頰不由發燙,低著頭笨嘴拙舌的道:「宋禦醫您別誇了,再誇下去我要忍不住跳車了。」
可內心不見一點波瀾。
經過驛站用午飯時,我花了半兩銀子與夥計買了兩套男裝,非要拉著宋恩慈同我一道換上。
為了讓我們看起來更像男子,執意在臉上塗抹一些令人皮膚變黃的藥汁,宋恩慈雖不知何故卻很聽他父親的話,對我聽之任之。
我二人故意從宋禦醫身旁擦肩走過幾次,他居然一點也認不出來。
他萬分疑惑。
我告訴他:「再往前走一個時辰便要路過商人們聞之喪膽的黑風寨據點,黑風寨有三不劫,一不劫軍隊,二不劫老弱婦孺、三不劫普通百姓。」
他後知後覺的「哦」了一聲,就著我們方才沒用完的藥汁也糊了一臉。
車夫亦是如此。
5
距離黑風寨還有大概五裏路的時候。
我瞧見蘇月見提著裙角跌跌撞撞地往回跑,她滿頭虛汗,精致的妝容不知是被淚水還是汗水渲染得斑駁成片。
頭上價值千金的步搖早不知所蹤,身上的華服也被不知名的荊棘刮成絲絲縷縷的碎片貼在身上。
她臉色幾乎看不到一絲血色,滿臉驚恐,時不時的回頭檢視有沒有追兵。
卻忽然踩中碎石,只聞她一聲驚呼,我看見她被拽地的裙角絆住狠狠地摔了一跤。
好巧不巧,正摔跪在我跟前。
沒錯,我是故意的。
為了讓她快速地認出我,我誇張地驚呼一聲:「哎呀!才半日不見,義妹沒必要行此大禮吧?快快請起!」
她擡頭瞟了我一眼,眼中閃過迷茫:「蘇落葵?」
「義妹忘性真大,好歹我們也在一起生活了十幾年,你居然認不出我,我真是……好傷心。」
確定是我後,她立刻恢復成原本高高在上的姿態。
「像個木頭杵在那幹嘛,還不快扶我起來?」
我連忙上前,遠遠瞧著像極了她的狗腿子,我給她擦臉、穿鞋、梳妝,一氣呵成。
瞧得宋禦醫和那馬夫眉眼直跳,那緊蹙的眉頭恨不得夾死蒼蠅。
蘇月見對此十分受用,她捂著口鼻開始挑剔:「嘖,你這衣服從哪來的,一股子汗臭味,嘔……還有沒有幹凈的衣裙,給我拿一套。」
「我……我帶了,但被人騙走了。」
聞言,蘇月見忍不住大笑三聲,旋即迅速閃過不悅。
瞧見我們一行人俱是如此便也只好作罷。
她繼續得寸進尺:「這馬車和車夫給我,你自個再想法子。」
宋禦醫和宋恩慈大跌眼鏡,沒想到蘇月見私底下竟是這樣的惡毒人設。
他們忍不住想:還好沒給認出來,萬一被蘇月見嫉恨豈不是要被殺人滅口。
想到此宋禦醫忍不住打了個寒顫,裝作要生氣發作的模樣:「那邊那位小公子,你要再拖延時間老夫就不帶你了!」
我面露驚慌,連忙回應:「別別別,主家行行好,我這就來,這就來……」
轉頭與蘇月見道:「義妹你也瞧見了,這馬車是那人的,我也是寄人於籬下,太子那邊傷勢耽誤不得,恕我無能為力。」
說完我撒腿就跑,絲毫不將她放在眼裏。
她頓時臉黑如鍋底,還不忘叉著腰威脅我:「蘇落葵你居然敢見死不救!回去就跟爺爺告狀,讓他將你趕出蘇家,怕了吧?怕了就過來我!」
我充耳不聞,頭也不回的爬上馬車。
在馬車與她錯身之際,依然聽到她氣急敗壞地嘶吼:「蘇落葵!等到你秋後問斬的時候,休怪我不替你收屍……賤人!啊~」
宋恩慈躲在車簾後偷瞧蘇月見歇斯底裏的發瘋,嚇得她趕忙掩緊窗戶,滿臉懼意。
她與宋禦醫默默對視一眼,再看向我時目光充滿了同情。
我一臉難堪:「讓二位見笑了。」
實際內心恨不得暴風雨來得更猛烈些。
蘇月見淪落至此,都是她咎由自取,她若肯聽我昨晚那句提醒,自當防備。
這是她自己的選擇,我只是尊重她的命運,僅此而已。
6
快馬加鞭趕了三日的路,我們一行終於抵達太子暫住地方,當地富商的別苑。
別苑距離明威大將軍駐紮的軍隊有五十來裏。
三面環山,百米外貫穿一條長河,這裏空氣清新,人煙罕至,很適合養病。
我們各自回房換了身幹凈的衣裳,便匆匆往太子住的院子趕去。
為了方便行事,我仍像前世那般扮成男子。
果然一路通暢的瞧見了躺在床上昏迷不醒的太子白璟川。
他很白,他的背跟他的臉一樣白,瑩白如玉的皮膚上,縱橫交錯著新舊不一的刀傷、箭傷。
以至於那個穿透他身體的刀洞,都不是那麽顯眼。
包裹著傷口的紗布不斷地被鮮血滲透,才不到一盞茶,醫童已經換下第二條紗布。
我推算了一下時間,這廝應該血流不止有三天四夜了,難怪他臉能白成那樣。
「這血止不住嗎?」
宋禦醫明知故問,問的是兩年前與太子一同隨軍的龔大夫。
龔大夫年紀瞧著比宋禦醫年長一些,鬢角的頭發有幾縷斑白。
只聞一聲哀嘆,龔大夫眼神空洞呆滯,疲憊的臉上瞬間被無奈所替代:「什麽辦法都用過了,止不住。」
「要是有大量的蘇氏止血散,或許還有一線生機。」
宋禦醫的眼睛「唰」地朝我看來,眼神裏閃爍著希翼的光芒。
我懂。
可我卻沖他搖了搖頭,「不行的,再多的止血散也沒用。這血洞實在太大了,你瞧那裏頭吊掛著的腸子,都被割穿了。」
「那依你之見,要如何治?」宋禦醫仿佛抓住了最後一根救命稻草,「太子殿下賢德表明,是大家公認的好儲君,他若出事朝廷動蕩,必將動搖立國之本。」
龔大夫一臉茫然,只差在腦門上畫一個巨大的問號,他指著我問:「宋大人啥意思?你不是主理人?問一小童作何?」
宋禦醫對著龔大夫的背就是一巴掌,「胡說八道什麽!陛下命我全力協助蘇姑娘,我是副手!不僅是我,還有你!你也要聽從蘇姑娘號令!」
「蘇姑娘?」龔大夫渾濁的眼睛迸出一道寒光:「你是女子?女子拋頭露面的成何體統。這裏不是你能待的地方,還是快些回京吧?」
萬慶國依然尊崇那套男尊女卑的觀念,雖說沒有什麽相關的條例限制,有些人卻也會對拋頭露面的女子有所輕視。
我不預與之爭論,轉頭看向宋禦醫:「還是傳聖旨吧。」
7
即便是傳了聖旨,龔大夫對我依舊口服心不服。
龔大夫這兩年陪著白璟川征戰前線,鮮少得知京城的訊息。
特別是在我提出對太子使用我朝禁術針灸時,對我的抵觸直接上升到了敵對。
「什麽針灸?那明明是巫蠱之術,陛下明令禁止敢用此術者,死!」
事關太子,其中還有禁術之言論從中阻撓,軍中更有「「將在外,軍令還有所不受」」的事件偶有發生。
龔大夫態度堅決,頗有一副我若敢擅用,他就敢開門直接讓門口的侍衛進來將我處死。
就連一路來都擁護支持我的宋禦醫也是一臉神情復雜,幾次欲言又止。
我拾起一旁的匕首,果斷割開上肢肘關節處一條無足輕重的血管,鮮血迫不及待的從血管裏迸濺而出,恰巧糊了龔大夫一臉。
二人神色大駭,呼吸也隨之變得急促。
宋禦醫拍著大腿,口中「哎呀哎呀」的叫喚個不停,他明明氣得面紅耳赤,卻舍不得罵我半句。
我淡定地取出銀針,提插,撚轉。
頻率控制,撚轉角度,都是十分的刁鉆。
手法熟練的程度,根本不像是第一次操作。
而剛才還在噴濺鮮血的傷口,竟然在銀針刺入固定的一瞬間立刻止住了!
龔大夫眼底的情緒劇烈一顫:「這……那……」
他楞楞的看著我,顯得不知所措,眼神從難以掩飾的震驚逐漸轉變成敬佩。
然,宋禦醫只是瞳孔逐漸加深變得幽遠,瞧我的目光仿佛要透過我的靈魂看另一個人。
我神色從容,眼神清亮,筆直的望著兩人:「如此,我可以為太子診治了嗎?」
8
我低估龔大夫的頑固,他為了抗議我的提議,氣哼哼地拂袖離開,並以絕食告知眾人他對我這個主理人有極大的不滿。
哪怕是抗旨不尊。
屋內,一度陷入尷尬,唯余我與宋禦醫大眼瞪小眼。
宋禦醫輕咳一聲,轉往屏風後頭檢視白璟川傷勢,反復斟酌救治白璟川的方法。
而我,在我的藥箱裏找到羊腸線和特制的銀針,給剛才沒割斷的血管縫針。
只兩針,我竟縫了足足半個時辰。
宋禦醫再次出來時,他完全驚呆了!
世間怎麽會有如此驚悚的事情,他居然看見有人拿著針線,將人的皮肉當作衣服來縫?
看著我手上血肉模糊的一團,他居然直接吐了。
吐完後,他猛地奪過我手裏的銀針,我疼得忍不住倒吸一口冷氣。
他的臉一下子變得慌亂,立即松開手怔怔的望著我,眼睛一動不動,臉頰上的肌肉隱約在顫抖:
「蘇姑娘!身體發膚受之父母,一次出於無奈二次便是愚蠢!」
我用鑷子取了一塊棉球,將其完全浸沒入藥酒後,細細地擦拭著剛縫合好的傷口。
白皙的皮膚上,像是拱起一條短小的蜈蚣。
我淡淡的回答:「您誤會了,我這是在治傷。」
宋禦醫微微蹙緊眉頭,將疑惑表現得恰到好處,甚至帶上了一絲小心翼翼:「蘇姑娘,這些奇怪的治傷法子,都是蘇院正教你的?」
「不是!」我肅眉擰出一抹不悅,肅聲回他:「蘇院正,他不配!」
宋禦醫不忍唏噓:「當年齊太醫一手針灸能起死回生實乃天方夜譚,被淪為禁術難辭其咎。」
「蘇姑娘切勿在他人面前展露這些奇怪的醫治方法,恐引殺身之禍。哪怕是您的親近之人也不可!」
我知道他言中所指是我的師傅,我的義祖父,蘇院正。
我很認真的與他對視,篤定的說:「宋禦醫,太子的傷勢只有針灸和縫合這兩種法子配合才能救治。」
「孰輕孰重,還望宋禦醫與龔大夫盡快決斷。」
「太子抗不過今晚的。」
宋禦醫又何嘗不知,造孽哦。
一邊是聖旨,一邊是禁術,真的很難抉擇!
可拋開這些暫且不說,只要能救回太子,哪怕是上刀山下火海他們理應前赴後繼,在所不辭。龔大夫還真是個名副其實的老頑固。
我沒等來龔大夫被勸合的訊息,卻瞧見白璟川住的院落忽的雞飛狗跳起來。
9
白璟川的傷口惡化起膿,病情來勢洶洶直接發起了高熱。
與此同時,「嘭」地一聲巨響,我的房門被宋禦醫踹開。
他臉色蒼白,雙手不停地揪著褲管,嘴唇也在微微發抖:「蘇姑娘,快!快隨老夫去瞧瞧太子,他……恐怕不好。」
「龔大夫那邊怎麽說?」
忽然一團黑影從外頭躥了進來,竟是龔大夫。
許是用力過猛他雙腿一軟跪坐在地,瞧見我探究的目光,立即改成雙膝跪地的姿勢。
我一怔,連忙要將他從地上扶起來。
他拒絕了我的好意,哭得鼻涕橫流:「蘇姑娘,千錯萬錯都是老夫的錯!現在能救太子的只有你了,他……他口吐白沫,全身抽搐還猛翻著白眼,著實下人……怕是要不好!」
「你大人不記小人過,一定要救救太子,蘇姑娘,老夫求求您了!老夫真的知道錯了!」
他全身抖如篩糠,說話的聲音幾乎失聲。
聞言,我不再糾結,提起一旁的藥箱火速趕去現場。
我命人將那百年人參切片給白璟川含住。
又快速的在他的背上紮針,一套針法下來,遠遠望去床上像是趴著一只人形刺猬。
大概一刻鐘後,我一根根將他身上的銀針拔下來,丟進旁邊的烈酒裏浸泡消毒。
血徹底止住後,我讓宋禦醫幫忙餵下急效退熱粉。
而我開始準備工具,稍後要給白璟川身上那處致命的血洞和那根斷腸進行縫合。
瞧見熟悉的工具,宋禦醫滿頭虛汗的將龔大夫推出寢房,預防龔大夫突生變故。
兩個時辰後,我兩條腿就像綁了兩塊大石頭似的,每邁一步像有千斤重。
剛推開門,我的眼皮就像灌了鉛似的,兩條眼皮恨不得黏在一起。
發覺自己馬上要暈過去,我連忙取出銀針試圖刺激穴位讓自己保持清醒:「案上特制的藥酒,隔一炷香便要給太子塗抹一次傷口,若明日天亮時沒有再次發熱方可停止。我……」
對不起,連夜趕路,加上聚精會神的手術,我還是體力不支的昏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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萬幸的是我一夜好夢,白璟川也再沒有發熱。
在前世白璟川被蘇月見治死這個節點,我把終於把他從死神手中搶了回來。
在宋禦醫和龔大夫翹首以盼中,我道:「最危險的時刻太子已經熬過去了,接下來便要勞駕宋禦醫與宋姑娘給安排些養血養氣的滋補藥膳,明日一早他必會醒的。」
「蘇姑娘的醫術可謂妙手回春,老宋啊,不得不承認我們老咯!」龔大夫小心翼翼地晙著我,眼中的討好顯而易見。
宋禦醫忍不住斜了他一眼,拿話刺他:「不是說蘇姑娘一無可取嗎?如此做派這是做甚?」
龔大夫老臉一紅,眼神四處躲閃,支支吾吾地道:「蘇姑娘勿要見怪,老朽有眼無珠實在慚愧。」
「往後若是蘇姑娘需要,老夫願為您效犬馬之勞。」
「這可是龔大夫您說的哦!」我朝他調皮地眨了眨眼睛。
翌日清晨,白璟川當真如我所言蘇醒過來。
宋禦醫一邊親自餵他藥膳,一邊與龔大夫聲情並茂的描述關於醫治他的豐功偉績。
不過,卻不約而同地省略掉使用禁術和縫合這一環。
當我被傳召時,白璟川對我男生女相的容貌忍俊不禁,也對我年紀輕輕醫術如此了得進行了表彰,並應承回京後會親自啟稟陛下給我封賞。
白璟川對我容貌的誤解,引得兩位老頭捧腹大笑。
在他知曉我是女子後,表情閃過短暫的迷茫後,朝我伸出大拇指:「抱歉蘇姑娘,孤沒有別的意思,你真的很好,很棒!」
我:「……」
沒想到太子殿下居然是這樣的直男。
白璟川的傷勢在我特制的藥物,以及宋禦醫父女滋補藥膳的攻勢下,每日可以靠著枕頭處理一炷香的公務。
期間,蘇月見帶人前來別苑鬧過一次。
非說大將軍的傷需要一株百年人參做引,可那株人參已經被我全部給白璟川用完了。
不用我出手,蘇月見就被龔大夫打發:「蘇神醫,莫說我們已經沒有百年人參,就算有,明威大將軍若是知道是你從太子這處搶來的,他敢用嗎?」
蘇月見臉色一白再不敢造次,只好敗興而歸。
我知她是為了尋我麻煩,只是沒想到竟踢到了鐵板凳。
這日,軍營再次來人,這次來的是大將軍身邊的劉副將。
劉副將蓬頭垢面的在別院裏橫沖直撞,逢人便揪著人家的衣襟言同拷問:「太子殿下身在何處?」
11
劉副將把事情的經過事無巨細的同白璟川講述了一遍。
原來,蘇月見抵達軍營後,像前世那般用聖旨逼走了大將軍江攬嶽身邊所有的軍醫藥童。
她事事親力親為深怕別人從中分一杯羹。
可她醫術不精,因此耽誤了江攬嶽最佳的治療時機。
昨夜,江攬嶽不知為何突然發狂,他雙目猩紅,周身戾氣騰然,在深夜中如惡鬼嗜血,無人敢近,長劍所過之處開出了一條條血路。
錯殺了整個隊的精兵幹將,就連蘇月見雙手也不甚負傷。
「不好!明威將軍中毒了!」龔大夫驚呼一聲,急得像熱鍋的螞蟻:「此毒名喚忘魂,是南國賊子的宮廷秘藥!」
「此毒潛伏七日才會發病,發病時中毒者將失去理智,變得暴戾狂躁。若不巧在夜晚發病,彼時將會墮為殺人狂魔。」
「最重要的是,發病後此毒無藥無解!」
一石激起千層浪,劉副將雙腿一軟跪倒在地,不可置信地道::「怎會?這毒竟如此恐怖如斯!」
旋即不知怎的醍醐灌頂,長得虎背熊腰的九尺大個哭得撕心裂肺,無助得像個被丟棄的孩子:「太子殿下,聽聞您身邊從京城也來了一位神醫,能否求太子割愛讓其跟隨小的返回軍營,醫治大將軍?」
除了劉副將,所有人的目光不約而同的射向我。
我尷尬地縮了縮脖子。
只覺得他們目光中寄予的厚望實在讓我壓力山大,「臣女願意一試。」
之後,我示意白璟川遣散所有閑雜人等,直言表明自己需要使用禁術針灸來嘗試醫治。
解江攬嶽身上的毒我僅有四成把握。
沒想到白璟川十分開明,他甚至安慰我:「蘇姑娘放手去治,若是陛下問責一切由孤替你兜底。」
出發前他在三囑咐劉副將,要求在醫治江攬嶽上必須對我言聽計從,否則便以按違抗軍令處置。
劉副將因此對待我的態度立即變得恭敬。
進入軍營的關卡時,夜幕徹底沈了下來。
有個翹首以盼的士兵看見我們一行人連忙上前稟告:「劉副將不好了,大將軍他又發病了!」
「大將軍如今人在何處,速速領我們前去!」說完,劉副將駕起輕工往士兵指明的方向飛去。
我和龔大夫跟在後面氣喘籲籲的追。
追了大概七八個帳篷的距離,我似乎聽到附近的帳篷裏傳出女子呼救的聲音。
「龔大夫,你有沒有聽到什麽奇怪的聲音?」
龔大夫特意停下來聽了一耳朵,隨後道:「哪有什麽奇怪的聲音?」
「無非是血氣方剛的將士與軍妓的那二三三事。」
「大將軍發病在即救他要緊,咱快走!」
12
此時,江攬嶽正手持著長劍與十來個士兵對峙。
他身上縱橫交錯著新鮮的刀傷正在滲血,特別是腰間的位置,鮮紅的血浸透紗布,一滴一滴地往下落。
他仿佛沒有痛覺,駭人嗜血的表情裏,眉頭不見皺一下。
作為江攬嶽手底下的兵,他們只敢防守不敢強攻,幾輪下來便節節敗退。
眼看江攬嶽的長劍要朝其中一位被他傷了胳膊的士兵腦袋劈下去……
我迅速的將一枚銀針握在手中。千鈞一發之際,我朝江攬嶽沖了過去。
手裏的銀針準確無誤的刺入可使人立即腦暈倒地的百會穴。
「三、二、倒……」我掰著手指大聲數數。
在江攬嶽逐漸失焦的眼神中,他轟然倒地,周圍揚起一片塵土,嗆得旁人連連後退,咳嗽不止。
夜幕中,我瞧見龔大夫朝我豎起兩根大拇指。
我讓劉副將把江攬嶽扛回帳篷,又叫人尋來手指粗的麻繩把江攬嶽四肢牢牢捆住。
就著模糊的油燈,我割破江攬嶽的手指擠壓,血珠子落在碗裏,本該鮮紅的鮮血泛著一層可怖的黑霧。
「如何?」劉副將和龔大夫焦急詢問。
我如實回答:「已經毒入骨髓,再拖延一日將深入肺腑,到那時藥石無醫。」
兩人驚喜出聲:「也就是說還能治?」
「能。」我一邊用匕首割開余下的幾根手指腳趾,繼續道:「但我不能保證痊愈,恐會有些難所預料後遺癥之類的。」
吩咐兩人不停地給江攬嶽手指腳趾擠壓放血,我挑亮油燈,取出銀針泡在烈酒裏。
一套排毒的針法過後,我的體力又有點透支。
好在效果非常見效,餵下兩粒解毒丸後,江攬嶽悠悠轉醒。
他開口便問:「月見呢?」
13
我朝天猛翻了個白眼。
江攬嶽真的很擅長一見鐘情。
前世,我與他便是因為相處了幾日,便對我暗生情愫。漸漸地情根深種,直到無法自拔。
回京後,對我的愛直接達到了癡迷的地步,開始對我伏低做小。
比如:雨天我的鞋子染了泥汙,他會親自一點一點地給我擦拭幹凈;夏日會為我撐傘遮陽擋雨,冬日為我端盆泡腳……
一時之間大家都在傳江攬嶽愛我如命。
這樣的落差讓在大牢受盡折磨的蘇月見嫉妒成魔,成了她殺我的其中一道催命符。
作為醫者,我覺得這是一種病態,我一度懷疑江攬嶽體內的毒素未清,因此落下了後遺癥。
但後來,我又覺得他得了一種怪病,俗稱戀愛腦。
不知道有沒有人能夠理解我,和這種人在一起真的很有壓力。
可如果我前世不順從他的意願嫁給他,他就會發病,會變得無比癲狂。
我親眼瞧見,他用匕首想要挖出自己的心臟,以此來證明自己心裏真的有我。
又會在我與其他男性說話時,直接拔刀將那人的頭顱給砍下來當球踢。
我當時真是被嚇破了膽!
腦殘的認為舍己為人可以成就大義。
可沒想到尚未開始研究,就被蘇月見給殺了。
我瞧見劉副將一楞,表情有些幽怨:「屬下即刻去尋。」
見劉副將離開,我也以配藥作為借口,撒腿就跑。
這一世,我可不想再與這神經病再有任何瓜葛。
才在藥房呆了不到一刻鐘,劉副將親自來尋我。
我滿臉疑惑:「怎的?大將軍又發病了?」
他瞧著我欲言又止,見四周的藥童全部停下手中動作看向他,只好走到我身旁,附在我的耳朵旁小聲言語。
我驚掉手中的藥杵,難以置信地吞著口水反復詢問:「真,真的?」
「拜托姑娘了,這軍營裏適合勸人的也就只有您了,看在咱大將軍的面子上,就幫幫忙吧?」
我想說在我這裏你們大將軍的面子並沒有什麽用。
但我卻還是決定前去幫忙一勸。
14
剛掀開帳篷的門簾。
帳篷內立即傳來蘇月見歇斯底裏的質問:「蘇落葵,你怎麽在這?」
「你不是應該治死太子殿下被下入暗牢正在飽受非人的折磨嗎?」
「你為何還好端端地站在這?」
見我瞧她的目光帶著憐憫,她忽然抱住自己的身體,目光渙散,瘋了般地又喊又叫:「啊——」
「你是來看我笑話的?」
「你滾啊!你怎麽不去死!」
她舉起手死命地捂住耳朵,試圖抵擋外界帶來的一切雜音,哪怕是外頭叫得歡悅的蟲鳴,對她而言也覺得是一種諷刺。
我其實挺同情她的。
十七、八歲的姑娘正是對婚姻充滿美好渴望的時候。
十八、可她卻在一個時辰前,因為裝扮得花枝招展被人誤以為是營中的軍妓,被幾個士兵給那什麽了。
一語成讖。
那日在她拼命往箱籠裏裝華冠麗服的時候,我就有過這般預想。
只怪我當時人微言輕,蘇太師更是抱著蘇月見最好能入了江攬嶽的眼去的。
認為妙齡少女裝扮得光鮮亮麗一些也屬正常,更覺得我是對蘇月見的美貌心生妒忌才做那般說辭。
可他們哪知軍營裏的男子不比外頭,在隨時要喪命的認知壓力下,這裏的男人更加饑不可食。
前世在軍營中行走,我女扮男裝尚且有人大膽調戲,可見荒唐。
「啊?絕對沒有!我原先不知道是你!」
「不過,太子殿下再調養半月就能痊愈了。」我輕飄飄地說道。
她視若罔聞。
目光只怔怔地瞧著身上怎麽也沒辦法擦除的青紫,泛紅的眼眶裏蓄滿了淚珠,順著她蒼白的臉頰,翻滾墜落。
不知道在想些什麽。
目光毒辣的盯著我一動不動,在我以為她已經睡著的時候。
她自那日在黑風寨山下被劫持以來一直積累的不堪,終於在這一刻盡數爆發:
「不可能!我明明重新做了選擇,為何沒有逆天改命?」
「蘇落葵你一定是騙我的對不對?」
「你前世根本沒有失去清白這一說,還是你有意隱瞞?」
她忽然從地上爬起來,雙手用力地抓住我的肩膀,強迫我與她對視:「蘇落葵,我命令你!」
「你去告訴太子說是我治好的他,你現在就去!你馬上去!」
「對!我還沒有完全輸!」
想到這,她又變得趾高氣昂起來。
她打量著我熬夜制藥而憔悴的臉,一臉倨傲:
「不論是醫術還是容貌,我從始至終壓你幾籌,高高在上的太子又怎會瞧得上你這種庸人之姿。」
我一臉可惜:「可是,大將軍好像剛對你暗生情愫,你這忽然改變目標會不會有點可惜?」
她立刻橫眉倒豎,咬牙切齒地道:
「什麽大將軍?他是魔鬼!一個會殺人的惡魔!」
我一根一根掰開桎梏著我的手:「既然如此,我便預祝義妹夢想成真啦!」
她氣得胸口起伏,忍不住再次發出尖叫。
她人不人鬼不鬼的樣子,我見甚慰。
走到門前,我忍不住問她:「蘇月見,你為何斷定選擇明威大將軍或者太子殿下裏的其中一位,就能過上好日子?」
她瞳孔瞪大,似是明白了什麽。
卻突然雙手抱頭,嘴裏神神叨叨地念著:「我不聽,我不聽……」
她沒有錯,只是不肯承認又輸給我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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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三確認營中沒有我所需的藥材後,我提議要帶江攬嶽回白璟川所住的別苑,方便兩頭照應。
龔大夫晨起同我八卦:「那位蘇神醫是蘇院正的嫡長孫女吧?」
他邊搖頭邊唏噓:「真是天妒英才,她那雙救死扶傷的手,被發狂的大將軍生生挑斷了手筋,恐怕這輩子再無法行醫。」
我也跟著他一同唏噓。
原來,蘇月見不僅對我狠,對自己也狠。
我根本不信江攬嶽在發病時還能準確無誤的找到她的兩根手筋一並挑斷。
答案只有一個——那就是蘇月見趁亂自己動的手。
此舉堪稱絕妙!
一石二鳥之計被她耍得淋漓精致。
第一,她讓江攬嶽誤以為在發病誤傷了她,並斷送她大好的前途,讓他對自己心生內疚。
第二,她或許重新復盤了前世身陷慘局的原因,雖然很不想承認,但確實學術不精。
現在這樣,即保住了自己「神醫」的名譽,又為自己尋求了退路。
我都忍不住為她此舉拍手叫好。
待我瞧見江攬嶽恨不得黏在她身上的目光,默默地別臉在心中默默「祝好」。
護送我們去往別苑的路上。
我站在劉副將身旁,感覺到他被一種無形的壓力被壓得喘不上氣,心情也頗顯煩躁。
我問他為何。
他道:「大將軍不在營中,一怕軍心不穩,二怕敵軍伺機而動殺我們個措手不及。」
我沈默了片刻:
「即然害怕別人知曉大將軍不在營中,何不直接破除擔憂?」
劉副將鼻尖微微顫動,眼角飛揚:「你的意思是……」
「無中生有!」我倆異口同聲。
他瞬間眉開眼笑:「蘇姑娘不僅醫術高明,居然還懂帶兵打仗……」
他不知為何忽然噤聲。
我下意識的轉頭,看見正蘇月見嫉惡如仇的瞪著我倆。
只見她手緊緊地握成拳狀,指甲深深陷入手心。
手腕上的傷口崩開也不管不顧,嫉妒的火焰在她眼眶中化作一把把利刃將我千刀萬剮。
我心中猛然一咯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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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有一種強烈不安的預感。
一回到別苑,我便叫來宋恩慈和別苑中負責太子膳食的人。
特地給他們普及了一遍八角和紅毒茴的特征。
並再三囑咐他們入口的東西一定要多加註意,防人之心不可無,得時時提防。
就算如此,還是出了變故。
這日,劉副將不知從哪裏弄來了半扇羊肉,興沖沖地招呼來別苑的膳娘烹製。
羊肉溫補,是難得的進補之物,非常適合傷了元氣的白璟川和江攬嶽食用。
沒想到我和宋恩慈剛去後山挖了個藥草,白璟川院裏負責給他換藥的藥童。在食用完一碗羊肉羹突然暴斃身亡。
那碗羊肉羹正是因為白璟川積食特地賞給藥童的,不然現在暴斃便是他太子殿下。
事發後,劉副將以及別苑廚房裏的人全部被看管起來,白璟川親自逐個審問。
一時之間,別苑裏傳來棍棒打在肉上的悶響和陣陣哀嚎。
我和宋恩慈前腳剛踏進門,後腳就被分別被兩把大刀給架住。
「蘇姑娘,宋姑娘,二位有涉嫌謀害太子殿下的嫌疑,請跟我們走一趟。」
宋恩慈被嚇得幾度癱軟在地,聲音嘶啞地問:「蘇、蘇姑娘,這、這到底是怎麽回事啊?我們明明什麽也沒幹……」
「別怕,有我在。」我試圖用言語安慰她。
可當我發現自己被關進前世蘇月見待過的那間暗牢時,我大腦瞬間空白,額頭上冒出一層接著一層細密的冷汗。
我開始不自信,開始質疑,深怕前世屬於蘇月見的結局變成落在我身上。
可白璟川沒死不是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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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被一盆涼水潑醒。
下一瞬,我的頭發被一只手從後腦勺揪住。
我被迫昂起頭與之對視,居然是蘇見月!
她目露鄙夷地睇著我:「蘇落葵!」
我明知故問:「是你做的?」
沒想到她居然沒有否認,反而視以為傲:「是又怎樣?你個手下敗將!」
「你不過是我爺爺從臭水溝裏撿回來的小乞丐,你有什麽資格與我同進同出?就憑那本來路不明的破醫書?」
「我們蘇家的醫術傳承百年,憑什麽便宜你一個外人?」
「你以前很得意吧?不過好可惜,哪怕爺爺誇你是學醫的好苗子,只要有我在上面壓著你,你便永無出頭之地!」
「前世如此,今生亦是如此。」
她忽然加重揪我頭發的力道,將我扯至跟前附在我旁邊耳語:「蘇落葵,你的項上人頭馬上就要不保了!」
「而我,我蘇月見,將會成為京圈裏人人羨慕的將軍夫人!哈哈哈……」
我真是要被她的笑聲惡心壞了。
我擡腳往她肚子上踹了一腳,她「啊」的驚呼出聲,一屁股摔在地上,繼續面目猙獰的對我叫囂。
我笑著望她,笑著笑著便笑出了眼淚。
「你回頭看看身後。」
她條件反射的回頭,赫然瞧見白璟川背著手立在那兒,他的身後跟著一溜子統一服飾的護衛。
「太子?」她瞳孔驀地震了震,隨即尖叫出聲:「鬼啊!」
「你走開!你本就該死,要怪就怪蘇落葵,是她多此一舉救了你讓你多次飽受折磨。你找她復仇!纏著我幹什麽……啊!」
她被護衛從地上拽起來,只聞白璟川冷聲吩咐:「蘇氏月見親口承認謀害孤,綁起來!好生伺候著別讓她死了。」
我被趕來的宋恩慈松了綁,她一臉後怕的抱住我又哭又笑。
臨走前,我學著蘇月見剛才倨傲的模樣對她耳語:
「蘇月見,你怎麽一點長進也沒有,還是和上一世一樣蠢?」
她眸底猩紅,猶如一只正要向獵物發起致命一擊的獅子,雙手朝我的脖頸襲來……
她居然又想故技重施?我豈會讓她成功,假裝害怕的閃躲。
根本不用我做什麽,太子的侍衛已經毫不憐香惜玉的用刀柄狠狠地擊打她的頭部。
她依然兇狠的瞪著我。
我勾起唇角沖她露出一抹冷笑,對著口型道:「你中計了。」
沒有紅毒茴,也沒有藥童突然暴斃,一切只是為了引蘇月見入局演的一出戲。
是我告訴白璟川,蘇月見要殺他,他也願意信我。
18
三個月後。
我人還在京城十裏外時,陛下邀請我參加今晚慶功宴的聖旨便已經到了。
白璟川凱旋而歸,明威大將軍江攬嶽奉旨班師回朝。
打贏勝仗加上拿到敵國俯首稱臣的降和書只花了兩個月不到,並且不費一兵一卒。
期中有我、宋禦醫和龔大夫努力周旋,方勸得白璟川對南國以牙還牙。
我們對南國的將士下了一種令人手腳麻痹、無法使力的毒。
長達五年之久的征戰終於被迫喊停。
為了慶祝此次大捷,皇上即刻頒布詔令,免除百姓三年苛捐雜稅,舉國同慶。
在當初護送我和宋禦醫父女前往別苑那位車夫的保護下,我抄近道回府。
一如當初全府送蘇月見出門時那樣,全府上下出門相迎。
瞧見我,難得蘇院正情真意切地同我道了一句:「落葵曬黑了,也瘦了。聽聞太子殿下的傷勢大好,陛下也誇你醫術了得,辛苦你為蘇府爭光了。」
他的目光越過我往我身後後眺望,一臉焦急的嘟囔:「月見呢?怎不見我那寶貝孫女月見?」
不僅是蘇院正,整個蘇府上下無不盼望著蘇月見能平安歸來。
我垂下頭斂去眼裏所有的失落,自己背著小包袱獨自回了下人房。
余光中,我瞧見那送我回來的馬夫,看我眼裏多了幾許意味深長,像是憐憫,亦有惋惜。
他要去給皇上復命了。
19
管嬤嬤翻出年前新做的衣裳,在後院與後院的月亮槅門前迎我。
聽到屬於我的腳步聲,她滿是皺紋的臉上笑成一朵老菊花,她伸出枯槁的雙手順著腳步聲方向摸來:「姑娘是你嗎?是是是,一定是姑娘回來了!」
我騰出手迎她,她順勢往我身上又摸又探,心疼地道:「哎哎,瘦了又瘦了!一路上可還順利?有沒有治好太子殿下?」
「瞧我都急糊塗了。走走!嬤嬤晨起時就給你煨了雞湯,現在趁熱吃下正好。以後嬤嬤盯著你好好吃飯……」
我不爭氣的落下眼淚,整個蘇府,也只有管嬤嬤待我至親。
午間睡回籠覺時,我夢到了前世。
嫁給江攬嶽後,我打算三日回門時把管嬤嬤一道接回將軍府。
可還沒等到這一日,管嬤嬤就被蘇院正攆出了府。
她一個瞎眼婆子又不知將軍府在何處?
後來,被一個小乞丐好心撿回破廟贍養著。
我被蘇月見勒死後,化作一縷幽魂回到管嬤嬤身邊。
她對小乞丐反復說道:「我家姑娘是將軍府夫人,她明日就會來接我過府,你知道將軍府嗎?剛打勝仗的那位大將軍,你快帶我去!」
所有的乞丐都笑她得了癔癥。
因為她身上的衣裳滿是修補程式,枯槁的老手縱橫著厚厚的繭子和深淺不一的凍傷,他們根本不信。
在知道我被蘇月見勒死那日,她神情慌亂地跑出破廟,她邊跑邊哭:「騙人,都是騙子!姑娘說要接我去將軍府享福的,不可能就這麽死了,不可能的……」
她在山間橫沖直撞,不是被樹藤絆倒,就是撞上樹幹。
最後,我眼睜睜地看著她一腳踏空摔落懸崖。
我幾次試圖伸手去拉她,卻發現自己的手直接透過她的身體,根本無法制止。
「奶奶!」
我緊緊地抱住她,被一同帶下懸崖。
我死死地拽住她的身體試圖不讓她往下墜……
我瞧見她忽然哆哆嗦嗦的從懷裏摸出一個老舊的香囊,緊緊地裹在懷裏,像十三年前在臭水溝裏抱住我一樣:
「落葵,我的好姑娘別怕……嬤嬤,不,奶奶這就來尋你……」
那個香囊,是我十歲時第一次成功的繡品。
我興高采烈地拿去給蘇夫人瞧,她卻一把將香囊扔在地上用腳使勁碾、踩。
並捂著鼻子嫌棄的道:「喜鵲都能繡成醜小鴨?還有這布也不知道從哪裏撿來的……和你一樣臟!」
可我不臟的,我每天都有好好洗澡,日日用皂角捶洗衣裳。
她只是見不得我比她的女兒蘇月見優秀。
後來,我撿起香囊抱在懷裏哭了整整一宿,再醒來時,香囊不見了。
當時管嬤嬤告訴我:「好姑娘不哭,蘇夫人在你睡著後派人來取,說你這小鴨子繡得甚是可愛,她要日日戴在身邊。」
可我從來沒瞧見過蘇夫人將它戴在身上。
管嬤嬤她,真的好傻!
我突然感覺到有溫熱液體灼燒著我的靈魂……
我疑惑地朝管嬤嬤望去,她那空蕩的眼眶裏流斷線的血色玉珠順著眼角飄在半空,像盛開一朵朵艷麗的血紅小花,
一滴,兩滴……有些被風吹落在我的臉上。
血是暖的,我的心卻冷了。
話本子裏說:死去的人流下血淚便代表著有不白之冤。
後來我得以重生。
20
蘇月見被打入天牢的訊息,終是在午後傳回了蘇府。
蘇院正命人將我從床上拖起來,聲音裏透著風雨欲來的氣息:「蘇落葵!你的義妹在天牢裏生死不明,你居然還有臉睡?」
我嗤笑一聲,面上帶著嘲諷:「不然呢?要我從天牢裏將她換出來嗎?」
「你!」他氣得眼睛脹紅,心裏壓著一團怒火:「你這狼心狗肺的東西,養你還不如養一條狗!」
「蘇月見確實好,自己想死還不忘夾帶上你們一大家子。」我嗓音中隱有笑意。
驀地,好似不經意想起:「蘇院正,蘇月見犯的好像是謀害儲君的重罪!」
「應是沒救了。不過……」
我忽然話音一轉:「去求明威大將軍的話,或許還能有一線生機。」
爬上皇上派來的金攆,我還聽到蘇院正在後頭對我釋出號令:「蘇家養你十多年,不論用什麽方法若是救不回來月見,休怪我無情!」
我挖了挖耳朵悶聲一笑,仰起頭的側臉在外人看來笑得格外的甜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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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攆直接將我擡進皇帝的養心殿。
未見其人便聞其聲,他直接對我問責:「大膽蘇氏落葵,你可知罪!」
我被人壓跪在地上,但絲毫阻撓不了我對他反唇相譏:「我們都不必再裝了。我不姓蘇我姓齊,齊太醫的齊!」
「你承認就好!就不怕你不敢認!」
「齊氏落葵乃潛逃罪臣之後,擅學巫蠱禁術針灸,妄圖謀害太子,數罪並罰。給朕打入天牢,擇日處斬!」
我不懼皇威,大聲喊道:「且慢!」
「我承認我是齊家後人,但我拒不認罪。」
「我用齊家秘術把命懸一線的太子殿下從死神手中搶回來,又將中了毒藥石無醫的明威大將軍恢復如初,試問整個太醫院誰人有這個能耐?這就是你口口聲聲說的巫蠱禁術?」
「就因為這是所有人達不到的高度。所以它就被判定為巫蠱?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你大膽!」皇帝怒目欲裂,恐怕這輩子都沒有人敢像我這樣大膽對他說話。
他捂著胸口,那雙冰冷的眼睛猶如一條毒蛇一般,無聲而陰沈的望著我,透著毛骨悚然的恐怖之色。
我如芒刺在頭頂,卻努力的揚起頭用一雙清澈透亮的眼,朝他輕蔑一笑。
他氣得胸膛極速起伏,指著我的手指上下顫動:「放肆!朕是萬慶國的天,朕說它什麽它便是什麽!」
「將此妖女給我拉下去直接杖斃!」
我不懼生死,絲毫不慌。
被人拖出門口時 ,我瞧見白璟川從遠處往這邊快速飛奔。
我還察覺到,養心殿四周的屋頂上殺機四伏。
紅色的訊號彈迅速升空。
成百上千的黑衣人忽然從屋頂上朝養心殿飛掠下來,與宮中守衛迅速纏鬥在一塊,他們手裏的劍刃上覆上一抹又一抹血痕,人人所向往的華麗宮殿瞬間淪為煉獄。
他們露在外面的眼睛,無不殺意滔天。
原來,在狗皇帝手裏慘死的並非只有我齊府一家。
22
沒錯!
我爺爺、阿爹、阿娘、叔伯嬸娘、哥姐弟妹們,全部因為狗皇帝下了一道死詔含冤而死。
因為後宮爭鬥,太醫院院正的職位之爭,皇後失去了肚子裏的皇嗣。
狗皇帝僅憑在禦花園裏發現,刻著皇後生辰八字的布偶肚子上紮著密密麻麻的銀針,就認定是我爺爺所為。
他聽信小人讒言,查也不查,便給我齊家下了一道死詔。
一夜之間,我奶失去丈夫、兒女、孫輩……齊府整整全族二十七條血親骨肉之性命,全部在狗皇帝的一念之間覆滅。
在絞殺前,齊府的忠仆管嬤嬤和另一位齊家對她有恩的小乞丐,自願穿上我奶和我的衣服,扮作奶奶與我,甘心替我們赴死。
我和奶奶從狗洞爬出,沿著臭水溝逃命,卻遇到了出夜診歸來的蘇院正。
他假裝認不出我和奶奶,卻道:「我怎瞧著這位老婦的眉眼,與剛被下令處死的那位齊家老夫人極其神似?」
而他的目光貪婪地黏在被我塞在懷裏,只露出半邊的【齊恒公百變醫技】上。
這是我齊家傳承了幾百年的醫典,從祖輩修纂下來已經凝聚了世間醫術上所有已知精華。
奶奶聽了她的話用頭上的簪子狠心摳出自己的雙眼珠,求他收留我們婆孫兩人。
蘇院正強勢奪走了我懷裏的【齊恒公百變醫技】。
再後來,我奶成了管嬤嬤,而我則成了被蘇院正好心從臭水溝撿回來的臭乞丐,他的義孫。
彼時,我才五歲,能流利的背頌【千字要方】、【內經】和【傷寒論】。
在他發現我在醫術方面出類拔萃後,迫不及待的將我收為徒弟。
23
起勢謀殺狗皇帝的是,曾經被狗皇帝認為是功高震主的攝政王一黨。
傳聞攝政王在北邊抵禦敵國攻打萬慶國戰敗時,狗皇帝便以出賣軍情罪直接殺害了攝政王在京的一幹親眷。
至於戰死的攝政王不知是真的戰死,還是金蟬脫殼,不得而知。
我只知曉,有這麽一批所謂的逆黨存在。
之所以為何提前知道他們會在今天起勢,當然是因為我同樣是狗皇帝手下的受害者之一,而選在今日,是因為宮裏舉辦慶功宴。
這些黑衣人在傷了狗皇帝後火速退散,沒留下任何把柄。
而我,已經找了一處還算幹凈的牢房蹲著,等待時機。
24
聽聞狗皇帝被黑衣人中傷,傷勢和當初白璟川在邊關時所受的不謀而合。
大家都猜測是南國人幹的,但奈何沒有證據。
狗皇帝身體不比白璟川年輕強壯,不到兩個時辰就被太醫院二十三名醫正下了死亡通知。
白璟川親自來牢裏求我:
「整個萬慶國恐怕只有你能救他了……」
「以孝子的名義,我能不能求你暫時放下對他的仇恨,救我父親一命。」
「我深知是父皇對不住你們齊家在先,我真的很抱歉,可他真的是一位很好的父親。」
我回他:
「尊敬的陛下言明齊家能起死回生的針灸針法稱之為巫蠱之術,朝中已明令禁止任何人擅用,否則就要被處死。」
「我齊氏落葵僅有一條命,已經用來抵了殿下和明威大將軍的兩條人命,已經很值了。」
回去後,白璟川親自下詔取消了這一條禁令。
朝中百位大臣輪番前來來勸說、威脅:
「蘇姑娘,這牢中環境惡劣,我親自為您安排了休息的地方,還望姑娘移步。」
「蘇姑娘,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都說醫者仁心,何況你還是一名醫者,理應承前啟後。」
「你如此膽大妄為,就不怕株連九族嗎?」
更有言官對我劈頭蓋臉的一堆輸出:
「相鼠有皮,人而無儀,人而無儀,不死何為?」
老鼠都要臉,人更應該講究禮儀廉恥,否則還不如早點自我了斷。
他在諷刺我毫無底線的裝腔作勢。
「常將冷眼觀螃蟹,看你橫行得幾時?」
他說他倒要看看,我能器張到什麽時候?
「飽食終日,空占職位,不盡職守。」
感覺應該是諷刺我身為萬慶國人,卻不效忠狗皇帝的意思吧。
我渾不在意的捉著地上稻草的蟲虱,句句有回應:
「不妥不妥,我還等來人行那杖殺之刑。」
「不不不,我品德沒那麽高尚,不然也不敢違抗聖意利用禁術救人不是?」
「我本是被蘇院正從臭水溝撿回來的孤兒,何來的九族?」
「話說陛下不是要杖殺我嗎?別像個婦人磨磨唧唧的行嗎?要殺要剮悉聽尊便!」
「不好意思,我長這麽大,沒吃陛下他家一粒大米。」
文武百官被我氣得倒仰,更有甚者茶飯不思,或痛吃兩斤米飯。
然,被我吃了他家大米的蘇院正,卻反道其行。
25
文武百官所有人的目的皆是為了讓我醫治狗皇帝,而蘇院正幫我攬下所有罪責。
讓白璟川給他一個將功贖罪的機會,親自送我上路。
原因很簡單,現在局勢對他不利,那本到手的醫典不能白白就這麽飛了。
他也很憐惜自己的羽毛。
白璟川被他弄得焦頭爛耳,直接以蘇月見謀害儲君的牽連罪,一並行落了蘇府全家。
他的耳根終於清凈了。
但眼睜睜的瞧著狗皇帝進氣越來越少,白璟川直接命人將我提溜到養心殿。
狗皇帝仰面朝天的躺在龍榻上,年老發福的身軀顯得僵硬而無助,毫無血色的蒼白面孔上,透出一股隱約的青灰之氣。
他馬上就要死了。
空洞無神的眼睛在看到我時瞬間被點亮,他難受的掐著脖子,喉嚨裏發出「嗬嗬嗬」的聲音。
都說。人之將死其言也善。
我也很想知道狗皇帝臨死前,對我還有什麽話要說?
我從案上取出一枚白璟川特地命人事先準備的銀針,刺入他的穴位。
他好不容易恢復一點精力,卻居然道:「救朕,事後什麽都答應你。」
我忍俊不禁大笑。
側著耳朵靠近狗皇帝,假裝沒有聽清:「你說什麽?臣女耳背聽不清你在講什麽。」
他又大聲的重復了一遍:「我萬慶國的皇帝求齊氏落葵,用針灸仙術救我,事後你任何請求朕都答應你!」
他說的很吃力,一字一頓,但養心殿裏的所有人都聽得一清二楚。
26
我每下一針便許一個心願,白璟川命言官全部記錄在案。
「我要為齊家翻案,把齊家的祖宅還給我!」
「我要狗皇帝下罪己詔自行退位。」
「我要蘇院正也嘗嘗雙目失明滋味。」
「我要……」
齊氏針灸的【春回針法】總共一共九九八十一針,我便換了八十一個心願。
27
一個月後,狗皇帝親自下了罪己詔,禪位給太子白璟川。
白璟川按照太上皇的罪己詔,逐個給被受了冤屈之人平反,補償。
蘇院正戳瞎雙眼後被扔出了大牢。
同日,江攬嶽以軍功作為交換把蘇月見接出了大牢,並從後門把蘇月見接回了明威大將軍府。
後來京中盛傳,萬年鐵樹江攬嶽終於開花,他愛那女子如廝,卻只給了那女子一個通房之名。
蘇院正聞訊而來,卻被蘇月見以「我不認識這臭老乞丐」為由,將他痛打一頓後扔下了一包銀子。
她也沒有辦法,他不想自己的至親瞧見自己深受苦楚。
因為,每逢月初和月末,在沒有月光的極陰之夜,白璟川便會化作厲鬼對她進行懲罰。
或鞭刑、或蠟刑、或切肉之刑……只能是她,換作其他人不行。
清醒後,江攬嶽深情的與她說:「月見,我是愛你的,我愛你至死方休。」
28
遷回祖宅擺席那日,京中所有官眷全來道賀,所有人再不敢得罪我這個「京中女魔王。」
無論是身前背後。
所以,即使是在面對沒了眼仁的枯槁老婦管嬤嬤,他們依然能睜著眼睛妙語連珠。
「齊老夫人真是年華垂暮,瞧著才將滿四十吧?」
「喲!這就是齊家姑娘吧?齊老夫人教養得真好,那句詩怎麽念來著?」
「新竹高於舊竹枝,全憑老幹來扶持。」
「……」
話雖誇張,但挺好的,奶奶很高興。
將所有賓客送走後,竟有貴人不請自來。
那人一身龍袍加身,周身都散發著濃濃的酒味,對著我院裏的一棵樹發酒瘋。
素日耿直的人竟然在酒後學會了彎彎繞繞:
「齊落葵,救命之恩朕無以為報,只好以身相許。」
「關關雎鳩,在河之洲,所謂伊人,在河之洲。窈窕齊家之女,白家郎君好逑。」
「齊姑娘,只願君心似我心,定不負相思意。」
連夜,我砍倒了那樹,立誌帶著我奶奶遊遍千山萬水。
我扔下一塊免死令牌,並在樹樁上刻字:好女不與姐妹共侍一夫。
實際上,滅族之仇不共戴天!
一年後,宮裏的宋妃誕下嫡長子後撒手人寰。
又半年後,我在滄州遇到了一位與宋慈恩長得一模一樣的女子,她非說要與我行醫走遍全天下。
再後來,【齊恒公百變醫技】被所有醫者相互推崇,所有人都知道萬慶國的齊家出了兩位神醫。
一位是前朝的齊太醫,一位是他的孫女齊落葵。
訊息被傳回京都的時候,前世我奶奶待過的那間破寺廟旁邊的臭水溝裏,多了一具老者的屍體。
仵作驗屍後,在死因狀上寫道:氣結而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