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光與影: 33 號遠征隊 】 已經成為了 2025 年度遊戲最有力競爭者,開門便斬獲了多項殊榮,包括 M 站媒體綜合評分、使用者票選投分,均達到了本年度甚至史上最佳的程度,幾乎是人見人愛的級別。
但當我們來到中文互聯網,遊戲的評價則呈現兩極分化,相當多的玩家對遊戲劇情表達了厭惡之情,還有不少差評玩家認為遊戲本身也可以分而論之,中文好評中肯定有對遊戲劇情不滿的成分,只是遊戲其他部份表現出色,權衡下投出好評。

簡單計算後,全球差評數約為 3318 ,國區差評數約為 2191 ,而評論數占比正好差不多是 1/5
於是在 Steam 地區評分統計中,我們發現國區以兩成的總銷量占比,占據了差評總數的 2/3 ,「環大陸好評 / 差評」的現象背後,勢必會對新一代國內單機遊戲出海,以及海外遊戲拓展國內市場的趨勢造成影響,以「 33 」為例,可以看到不少有趣的角度。
接下來就是純劇透,如果希望藉本文來評判遊戲好壞決定入手,可能需要一定準備。
遊戲最大的爭議劇情發生在遊戲的第一章末尾,故事總共分為三章,但是第三章為結局輪,玩家可以不進行收集直接通關,所以前兩章的內容幾乎各占本作 50% 的劇情容量。第一章結尾的展開,直接把前後半程的敘事分割成了兩段。
先來說說故事的世界觀,世界中心出現了大災變,板塊四分五裂,城市毀於一旦,人們奔赴災區救援,發現世界中央出現了一塊巨碑,另有一巨人沈睡守護,稱之為 「紀石」「繪母」,無法溝通,無法破壞。
每到新的一年,繪母蘇醒,在紀石上寫下 100 的倒計時,一開始人們不知道其涵義,直到災後第 13 年,才發現倒計時會導致當年這個歲數的老人「抹煞」暴斃,化為齏粉,於是重新展開了對世界中心的討伐,組成遠征隊,遠征隊一年一屆,以當年的紀石年份為名,耗資巨大,紀石周圍怪物橫行,隊員也是一個都不留,一些戰報和基建得以保存下來,為後來者慢慢積累勝算。

到了主角的 33 號遠征隊,也就是災後第 67 年,世界秩序已瀕臨崩潰,文明僅剩一隅,遠征隊員也不再是年富力強的小夥,而是生命只剩下最後一年的 32 歲市民,有人選擇將最後的時光獻給希望渺茫的遠征,也有人選擇在城裏度過最後的日子,比主角古斯塔夫年長一歲的愛人在新年的第一縷曙光下集體抹煞,古斯塔夫雖然是盧明城裏了不起的科學家,但任性決定報名遠征,慷慨赴死,擔任 33 隊隊長。

生命的倒計時緩緩落下,同齡人一代代的逝去,人類復興使命的召喚,個人與集體的奉獻精神,這些要素其實和我們的現實社會相有映照,包括舍生取義、為愛復仇的情節,都會讓玩家對古斯塔夫的形象有所代入。在之後的冒險中, 「牢古」經歷了屍橫遍野的古戰場,迷茫膽怯差點當了逃兵、又在隊友的鼓勵下堅定信念,哪怕註定戰死,也要為後人鋪就基石,喊出了遊戲第一章的題眼「 For Those Who Come After 」。

玩家在古斯塔夫身上看到了平凡人的一面,同時閃耀著人性的光輝,是一個非常浪漫主義的古典人物形象,由此對後來的故事充滿期待。古斯塔夫是透過自己的科學實踐發現了繪母的弱點,還是將經驗教訓傳給後人,繼續著人類勇氣的贊歌?宏大敘事雖然在當下並不是一句褒獎,但依靠遊戲出色的表情演出,驚艷的畫面設計,讓玩家都無比認同遠征隊的使命。
而在遊戲的後半段,故事急轉直下,力圖打破宏大敘事下的個人選擇。
古斯塔夫遭遇初代遠征隊襲擊,為保護隊友身亡,新主角維爾索作為初代遠征隊中的異見者,趕到搭救並加入 33 隊,隊員們從其口中了解到,初代隊員從紀石中獲得了不老不死的能力,於是隊長不希望後續的遠征隊摧毀紀石,而自己仍想要打碎這種詛咒,一直在幫助後輩。至此為止,玩家依舊沈浸在遠征隊前赴後繼的藍圖中,只是人類中出現了叛徒。

可隨著故事的發展,在來到繪母面前後,謊言卻浮出了水面,之所以沒人知道 「繪母」何以命名,是因為這個世界本就是設計的產物,是一幅畫中世界,這也是為什麽盧明城和巴黎一模一樣,唯獨名字不同。
在外界的真實世界裏,存在著超能力繪畫者一家,可以讓自己的精神進入畫界中,盧明世界是畫家兒子的創作,兒子英年早逝,母親進入這副畫中,沈湎於尋找兒子的殘魂,久居畫界會喪失分辨真實的能力,父親跟進畫界中,希望帶出妻子的意識後並摧毀兒子最後的遺物,永訣後患。

於是,紀石成了保護畫界的鎮柱,父親透過抹煞來一點點摧毀畫中世界,繪母則透過倒計時,提醒畫中文明保持警惕。維爾索是繪母對兒子的仿造品,只有他希望淪陷畫界,拯救現實中的母親,遠征隊眾人成了任人擺布的棋子,第一章中的努力成了南轅北轍,打敗繪母只會讓自己的存在抹消。整個第二章就是維爾索潛伏到主角團隊中,博取信任,甚至可以讓兩位女隊員愛上自己,同時玩家也並不知道他的真正想法,在第一章古斯塔夫的完全代入後,又造就了一個完全疏離的男主角。
結局輪的第三章,故事聚焦在遠征隊古斯塔夫最寶貝的義妹瑪埃爾,真實身份竟並非畫中人類,而是畫家的小女,在導致哥哥身亡的火災中也失去了聲帶和眼睛,追著父親也進入了畫界,在這裏失憶成了普通人,畫中她不再有殘疾的身體,得知真相後,更加希望保護畫界,帶領主角團對抗父親的偉力,最後與畫中的哥哥對峙,讓玩家來選擇是摧毀畫界還是留在畫中。

如果跟隨著遊戲冒險緩緩推進,遊戲反復的反轉其實並不生硬,劇情也留出了相當長的篇幅來伏筆人物真正的動機,並不存在類似故事中機械降神的弊端。但好人主角的去世,壞人主角的得逞,終究讓許多玩家悲傷憤怒。

維爾索坦言故意對古斯塔夫的死置之不理
關於古斯塔夫和維爾所,同為虛擬的畫中生物,其實我們很難用單純的好壞來判斷,古斯塔夫扮演好了自己的角色,一個好哥哥,一個好隊長,但命運卻在讓他自掘墳墓,維爾索同樣是一個好兒子,好哥哥,他願意犧牲自己,拯救一個未曾謀面的母親的意識,拯救畫出自己的作家一家。
以黑客帝國的紅藍藥丸難題來看,大多數人主流的選擇都是回歸現實,改變現實,理應站在維爾索一方,但當自己充分代入了畫中文明古斯塔夫的立場,又希望維爾索這個叛徒不得好死。
這個例子很像是【最後生還者】初代的故事,大家原本希望護送艾莉找到科研組織,研發出拯救人類的僵屍解藥,但當得知代價就是犧牲艾莉時,又能夠接受喬爾殺穿科研基地,為救一人所愛,摧毀整個人類延續的希望。
為什麽維爾索沒能成為喬爾,或者說, 「 33 」為什麽不能在國人玩家心目中像 TLOU 一樣,背後的動機正好相反。電子遊戲 RPG 就是這樣一個有趣的東西,能夠透過代入角色的遊戲語言來改變玩家對事件的三觀, TLOU 用這樣的詭計來講述了一個令人動容的故事,而「 33 」則直接對這套手法開刀,跳出真假左右的立場敘事,在結局打出了最質樸的黑底白字「用一生去愛」,有一種陶淵明告別世俗官場後「種豆南山下,草盛豆苗稀」的曠然,對於過著 996 日子的我們來說,這種能夠抽身世外的處境即是一種向往,也是一種殘忍,於是只能在矛盾的糾結裏打出四個字「傻逼編劇」。

何為真假,何為正道?玩家們崩潰於遠征勇士與無數古斯塔夫一樣的畫中凡人,竟只是故事裏畫家一家的筆下螻蟻,但藝術創作中的所有人物何嘗又不是同樣的處境,乃至我們至今也不知道人類文明到底有什麽意義, 「光與影」相互對立,也互相依存,是「真」造就了「假」,也只有「假」才能映襯出「真」。這是一個關於存在主義的思考和討論,也是精準命中當下年輕人心靈的拷問。
這種真實的嚴肅議題在中文互聯網被不斷忽視和解構可能才是原因所在,在很久以前,我們的 RPG 和文藝作品也是樂於討論的,甚至是異曲同工的。

在國際變化不斷成為頂流新聞的如今,即使是再普通的底層人民,也能感受到我們正在處於兩個世界撕裂的臨界點, 「 33 」作為一款電子遊戲文藝作品,努力起到彌合傷口的作用,遊戲並沒有用 19 世紀的黃金年代為老牌列強招魂,反而聚焦在最新的思潮和現代人的困境中,將繪畫、雕塑、音樂等一系列他們最看重的光榮傳統為其塗上血肉。


如果願意了解法文歌詞,其實故事在序章開頭就唱出了整個劇情,盧明世界根本不是現世,而遊戲中的刷頭精、畫中人的設定也是法國經典動畫電影【畫之國】的翻版,就像我們看到拿著棒子的猴兒一樣,法國人看一眼就能心領神會,推進文化的交流和傳播是難能可貴的。
就像【黑神話:悟空】的故事,老外很容易把它類比成 FBI 策反黑道殺手成汙點線人,而黑道主角打算金盆洗手卻慘遭滅口的淺層好萊塢故事,但對於更深層次的六根六欲,正道滄桑的隱喻則需要對中國傳統文化更深層次的理解是一樣的,遊戲可以作為開啟文化基因的一個敲門磚。


亞裔女主角呂涅並沒有被西方一貫的審美醜化,反而是主角隊中最善良勇敢的女性
最近的另一則訊息是義大利小成本獨立遊戲,二戰 FPS 題材的【 Easy Red 2 】在諾曼第、史達林格勒、阿登森林三個 DLC 後,推出了淞滬 - 南京戰場,遊戲銷量和線上人數飆升數十倍,甚至讓其他幾個二戰 FPS 計畫都有涉獵抗日戰爭的打算,對中國市場的嘗試,可能更需要直白且無可辯駁的內容。


從 200 線上到 12000 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