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中,他緊緊地抱著我,抱得當真緊極了,仿佛要將我按入他的身體之中,我幾乎有些喘不過氣來。
我聽見耳邊響起少年淡淡的聲音:
「姐姐,他來過,是不是?」
1.「長羨,你的心能給蓮毓,是你的福氣。」
那柄弒仙刀插入我的胸脯時,我終於恍然大悟。眼淚是不知何時落下的,實則我並不想哭,但無奈這弒仙刀實在是痛極了,我很想擡手拔出這把刀,但我知道這只是個妄想罷了——
身前,是淡淡垂著眼眸、面無表情的俊秀神君。他墨發高束,眼如橫波,唇似櫻紅,一席如火的紅衣,整個人清澈得卻像是露珠。幹幹凈凈的面容,幹幹凈凈的紅衣,唯獨他的手上,沾染著血跡,那是我的血。
地上真的很涼,弒仙刀又往我的心臟處深深入了幾分。
旁邊,站著兩位同樣豐神如玉的仙君。兩位皆是白衣,只不過一位面容清冷,一位面帶不忍,兩人皆容色出眾。
那面帶不忍的仙君望著我,又看了眼紅衣仙君,沈吟著開口道:「東君,還是速戰速決罷……」
面容清冷的仙君聽了這話,微微皺了眉,看著身旁的人說:「宮吟,你心軟了。」
宮吟仙君無奈地說:「容華,她畢竟也做了三百年我們的小師妹。」
「若不是因為蓮毓,她也配麽。」容華看著我,眼中似乎劃過了什麽,他冷冷說道。「好不容易遇上這顆與蓮毓極配的心臟,自然不能容得一絲馬虎。東君,取這心臟時務必小心。」
蓮毓,蓮毓……這個名字其實我並沒有聽過多少次。但偶爾,我在仙界時也會聽見幾個仙婢竊竊私語過此仙君的風流韻事。而我曾經無意間闖入的仙境禁地中,無數珍貴的仙靈精華聚著的一片池中,就有一株靜靜沈睡的月白色蓮花。那一次無意的闖入,也使得向來待我極溫柔的師尊扶桑神君第一次大發雷霆。是了,早在那時,我就應該意識到,那株與我本體極為相近的蓮花,將會在未來再次推我重入深淵。
我不是什麽天真單純的仙君,從我有意識起,為了修為、為了強大起來,我就在三界中最危險的深淵之沼摸爬滾打。我殺過妖,我的手上沾染過血,我從來不像那些仙婢口中「溫柔端重、鐘靈毓秀」的蓮毓仙君。但即便如此,當扶桑從天而降,白衣如月華、眉眼勝山河,一念便使想殺了我的大妖灰飛煙滅之時,我的心,竟然從未有過地滾燙起來。
他會用神力撫去我的傷口,用那雙修長的手拭去我面容上的血汙,並用我從未聽過的、輕柔好聽的聲音說:「從此以後,有我護著你,你不必再害怕了。」
「往後,你便喚我師尊罷。」
這句話,在此後多少次夢回,成為無數個噩夢中讓我得以喘息的聲音。
後來,我成了仙界眾人皆羨慕的扶桑神君的小徒弟,成了兩個強大的仙君師兄萬分包容呵護的長羨仙君。
再後來,我下凡時撿到了一個被丟棄的嬰兒,我為他取名長生,親手將他帶大。這個少年沒有辜負我的期望,在兩百多歲時便化成仙君,天生仙骨,氣質不凡。
卻原來,此長生當真能夠長生,他並不是什麽被丟棄凡間的嬰兒,而是自誕生以來便能享神君之位的東君。
長羨長羨。我不僅本體與蓮毓相似,就連容貌也是七成的相像,或許當初為我取此道名的扶桑神君,就覺得這是我之大幸,可以羨之。
所以今日,在蓮毓即將化身人形,重回仙位時,為了她的完美無缺,我,這個替身,是時候該犧牲了。
我最信任的師尊封了下界之路,我的兩位師兄親自追殺於我,我從小養大的少年親手用弒仙刀插入我的胸脯。
為了蓮毓。
我的心臟,終於還是慢慢脫離了我的這副軀體。
仙是不會死的,只是隨著心臟的離去,我的一身仙力、一切感情,都將化為虛無。而這修為與情感,都將提供給蓮毓,使剛化形的她修為更加精進,也使她能夠在我這些強烈情感的刺激下,回憶過去,想起從前。所以,他們認為我只是沒了四百多年的修為、沒了正常的情感,卻還能活著,這對我而言應該是一個多麽大的恩賜。
可是在那顆心離開後,我的痛苦並沒有減少半分。我辛辛苦苦修煉了四百多年的修為,我遊覽這世間所有產生的愛恨……憑什麽,憑什麽為了一個蓮毓,為了她再次化形的完美無缺,我就要全部犧牲?
所以我用盡了仙力、用盡了我偷偷藏起來的所有殺手鐧。
我的感情還在。這是我最後剩下的東西。那顆心臟中,除了我四百多年的修為,再無其它。我躺在地上,感受著空空如也的心臟位置,艱難地扯出一抹笑容來。想必,在這些神君、仙君看到那化為人形卻並無從前記憶的蓮毓時,也能像我現在這般高興吧。
好在身前的紅衣神君並沒有檢查那顆活生生的心臟,我送給他們的這個驚喜自然也不會在此時公布,雖然不知道為什麽,但這樣更好。
他將那顆心臟交給我的大師兄容華仙君,容華低頭看了我一眼,難得露出一絲笑意,他托著那顆心,對我說:「長羨,你的心能給蓮毓,是你的福氣。」
旁邊的宮吟本來面露不忍,此時見了那心,似乎是想起終於要化形的蓮毓,也露出燦爛的笑容來,「長羨,蓮毓將回來了,她是個極溫柔、極善良的女子,所以你千萬不要怪我們。以後……咱們還是好好相處,雖然你今日實在叛逆,師尊也很不高興,但只要你乖乖的,到時候我托蓮毓為你說上幾句好話,師尊肯定也就消氣了。」
說完這話,他便頭也不回地,與托著心十分著急的容華離開了這裏。
於是這裏只剩下一位神君。
我模糊的視線裏,這紅衣神君緩緩彎下腰來,他似乎是在看我,而我只覺得惡心,我盡量睜著雙眼,好使眼中那極濃烈的厭惡之情能讓他看得清清楚楚。
東君也看清了。於是在那張面無表情的面容上,他緩緩垂下眸來,再擡起時,裏面的顏色深沈濃郁,他伸出手指,似乎是想來觸碰我的眼睛,我並沒有躲開,只是靜靜地看著他。
東君的手指緩緩觸碰在我的眼上,他的手指很涼。像是嘆息一般,他輕輕說道:「姐姐,你為何要逃呢?」
我說不出話,現在的我空余仙骨而無仙力,虛弱得和下界剛剛出生的小妖無二。
「姐姐,你不要這樣看著我,我不喜歡。」見我這樣,東君沈默片刻,將手掌覆在了我的眼上。
於是鉆心的痛苦再一次升起,可我明明沒有心。
——我的眼睛沒了。
2.「姐姐,我把你的記憶拿走,好不好?」
在我修成仙骨下界的一日,我撿到了被丟棄的長生。
也就是天生便是神君的東君。
但我那時候並不知道。於是我心中難免升起憐憫,我其實不是一個心地多麽善良的仙君,但或許是這百年來戒備心的逐漸消失,我輕輕戳了戳這嬰兒的臉頰時,他不哭不鬧地握住了我的手,軟乎乎的。
我決定將這孩子帶上仙界。
也是在上仙界之後,我發現這被丟棄的嬰兒竟然有天生仙骨。彼時,我與二師兄宮吟仙君說起時,他眼神復雜,看了一眼我懷中的嬰兒,笑著說:「不愧是我們長羨,這隨手一撿,便是個天生仙骨的好苗子。」
直到我被他們追殺,鮮血從臉頰滴落,沾染雪白的衣衫時,我才想通。哪有什麽「隨手一撿」,哪有什麽「天生仙骨」,為了靠近我靠近這個東君心心念念的「蓮毓替身」,高高在上的小神君不惜返璞歸真,偽裝成棄嬰。
所以,一切的偶遇,一切的相伴,都是假的,都是這高高在上的小神君為了我這「蓮毓替身」偽造出來的。
那時候的大師兄容華仙君就不太喜歡還是長生的東君,他平日裏便常與宮吟有些爭風吃醋似的討我的歡喜,見到一日日長大起來的長生時,他並沒有什麽好臉色,但也從來不像坑騙宮吟一般作弄長生,想必那時的他正是忌憚長生的真實身份。
長生的第一次站起,第一次走路,我統統記得。他說話很早,第一句話便是「姐姐」。
想想我當時是有多麽歡喜。
我從小的記憶,便是深不可測、危險萬分的深淵之沼。故而當我撿到長生後,我只盼著他能夠在幹凈、安全的環境下長大,我為他取名長生,含著彼時的我多少小心翼翼,就有多少我被剜心挖眼後的自嘲與痛楚。
而找到我、發現我、將我帶到仙界,並一手指導我修成仙骨化成仙君的扶桑神君,對長生的不喜卻更加明顯。
如今想來,他不喜的不是長生對「長羨」的親密,而是東君對「蓮毓」懷揣的感情。
扶桑。
我是喜歡過他的。
黑暗中如光一般耀眼的神君,將我一手拉起,百般溫柔與呵護。
我怎麽會沒有喜歡過他呢?
-
我被挖眼的不知道第多少日,或許是被東君帶到了什麽地方,他用仙君都掙不開的鎖鏈將我囚禁住,每日會來幾趟,但是來了之後,他也不說話,我只知道他靜靜地站在我面前。
終於,他像是忍不住了,他的氣息,如同風一般環繞在我的身邊,聲音低沈:「姐姐,你怎麽還不願開口?」
我的手被鎖鏈牽起,望不盡的黑暗中,我照舊沒有說話。
實則我並不知道該說些什麽。我的心,我的眼睛,都已經被他拿去,我不知道東君將我囚禁在這裏,對於他,或者說對於「蓮毓」,還有什麽好處。
「姐姐,你的心就算離開了,也做了件壞事。」東君倒是也不管我有沒有回應他,那輕柔的聲音中,仿佛帶著一絲怒氣,又像是想要笑,「蓮毓姐姐沒有恢復記憶,是不是你做的?」
我笑了笑,這對於現下的我而言是最簡單不過的事情。
「沒有記憶,是個好事。」
這是我這幾日說的第一句話。
黑暗的環境中,換來長久的寂靜。如若不是我熟悉東君的氣息,知道他還在我的身前,這寂靜中,仿佛又只剩下我一人了。
不知多久沒有聲音響起,那冰涼的手指觸碰到我的臉頰時,我惡寒地往後縮了縮。但這雙手的主人並不允許我這麽做,他的聲音再一次響起在我的耳畔,距離很近,氣息撲在我的耳垂上,我只覺得惡心。
「姐姐,我把你的記憶拿走,好不好。」
不容我回答,他的手上似乎是出現了什麽,而後捏開我的嘴,想要將那樣東西塞進來。
就在那丸藥觸碰到我的唇瓣時,我便知道這是什麽——
黃泉的孟婆湯與深淵之沼的喚靈草。
這兩者的確是能夠讓人前塵盡忘。
我沒有反抗,順從地將這丸藥咽下去了。
東君因為我這順從的行為楞了楞,他的手指觸在我的唇上,聲音似乎有些顫抖:「你怎麽咽下去了。」
聞言,我笑了笑:「神君,如你所願。」
「姐姐,你怎麽能咽下去。」東君的手指用力地捏著我的喉嚨,高聲喊道,「姐姐,你把它吐出來,姐姐……」
「姐姐,你怎麽能想忘了我?姐姐?」
「長生會害怕的,姐姐,你吐出來好不好?」
「姐姐……」
他甚至用了仙力。
可這沒什麽用。
隱隱約約,我似乎又聽到熟悉的聲音,溫柔,卻又冰冷——
「東君,你給長羨餵了什麽?」
然而在這藥的作用下,我已經逐漸聽不到接下來的聲音,恍惚之間,我仿佛又回到了東君第一次站起來摔倒的時候,他掙紮著爬起來,然後眼淚汪汪地撲在我的懷裏,對我說,姐姐,長生害怕。
又仿佛是第一次見到扶桑,他白衣不染纖塵,向黑暗中的我伸出手來,說,從此以後,有我護著你,你不必再害怕了。
3.「他像是落荒而逃。」
我是在一股強大的仙力催動下醒來的。
是很舒服的力量,溫柔、源源不斷。
在這種力量的支撐下,我微微睜開眼睛,卻發現仍舊是黑暗一片,我不由動了動手指,卻發現自己被鎖鏈禁錮著。鎖鏈很涼,而且我能感受到,這種鎖鏈極其強大,不是我能夠掙脫開的。
而在這時,那股傳入我身體的力量也停了下來。
似乎還有一些無措。
「……誰?」我張了張嘴,艱難地發出聲音,聲音很沙啞。
沒有人回應我。但我清清楚楚地能夠感受到身前人的氣息,那股與他的力量一樣,溫和如水卻又不近人情的氣息。
於是我擡起頭,用一種我認為能夠看到身前人的角度,沙啞著聲音,再次問道:「你是誰?」
話音剛落,那股氣息便在一剎那消失了。
——以一種接近於落荒而逃的速度。
-
扶桑神君不知道為何要逃走,甚至是有一些狼狽的。等到離開東君的神殿,他才發現,他的手指竟然在微微顫抖。
他沈默著站在東君的神殿前,遠遠看去,白衣如雲,仿佛將這位眉眼如畫的神君藏在霧中。也似乎什麽人什麽事都入不了那雙淡如煙靄的眼中,在仙界所有人的眼中,作為三神君之一,扶桑神君永遠是這麽高不可攀的模樣。
但是,也就是在扶桑神君那鴉色的發中,卻隱隱露出殷紅的八股絲線。這絲線密密地纏繞在他的烏發間,就好像是黑夜中突然劃過無數紅色的星。
他就這麽站在東君的神殿前,一言未發。而來往的仙人們都不敢直視這位神君,只遠遠地行了禮,匆匆離開。
這似乎凝固的氛圍,直到一聲悅耳動聽的嗓音響起——
「扶桑神君。」
女子遠山般的眉眼,仿佛溫柔看待一切的事物,她那潔凈的月白色長裙仿佛最聖潔的花,輕輕行走之間,有隱隱環繞的雲紋。這一切,毫無疑問是美的,但超越了美的,還是她周身那讓人感到無比舒適的氣息。
見到此人,扶桑神君本來微微皺起的眉,不由舒展開來,他的面容上,也同樣展開一抹淺笑:「蓮毓,你怎麽來了。」
蓮毓向著他淺淺笑了,她微抿著唇,道:「容華仙君與宮吟仙君打起來了……我想著,出來走一走也好。」
周圍有仙婢端著各類仙花仙果走過,總往兩人身上似有若無地投來視線,似乎是覺得走了有段距離,也竊竊私語——
「那位仙君是蓮毓仙君麽?」
「肯定是了,你還見過扶桑神君向哪位仙子這麽笑過?」
「那、那長羨仙君……」
一位仙婢忙打斷她的話:「你怎麽還敢提她?那日的陣仗,你是忘了麽?」
幾位仙婢竊竊私語著,匆匆離開了。
或許還是剛上來的仙婢,殊不知扶桑神君與蓮毓已將這些對話聽得一清二楚。
蓮毓的面容上浮現出一抹困惑,事實上,這不是她第一次聽見「長羨」這個名字,在容華仙君與宮吟仙君打架的時候,她就偶然間聽到過。而那位總纏著她的東君殿下,有時也會無意識地呢喃出這個名字。
長羨……她是誰?
蓮毓覺得自己心裏有些忐忑,她想擡起頭問一問扶桑神君,卻在那一剎那,她知道,扶桑神君也認識這個人。
因為就在擡頭的一瞬,蓮毓看見扶桑神君正看著她。
但不是在看她。
而是透過她,看向另一個人。
「扶桑神君?」蓮毓不由皺起眉,她的心有些慌亂。
扶桑神君終於回過神來,他抱歉地沖著蓮毓笑了一笑:「抱歉,我在想……一些仙界政務的事情。你才剛剛修成仙君,境界不穩,我們還是先回去吧。」
說罷,扶桑神君擡起手,似乎非常熟練地揉了揉蓮毓的腦袋,而做出這個動作之後,他淺淺的笑卻又突然僵住,意識到自己做了什麽後,扶桑神君忙放下手:「對不起蓮毓。」
蓮毓溫柔地笑著:「沒什麽,這在從前……你是經常對我做的麽?」
聞言,扶桑神君沈默半晌,他看著蓮毓,手指動了動,而後輕輕地說:「……是。」
蓮毓不是長羨,她比她溫柔、善良、體貼……
而且,她也沒有那一雙看似溫和卻暗藏桀驁的眼眸。
-
在又過了不知多久的黑暗與寂靜後,我的身前,響起了一個人的腳步聲
和醒來時那股溫柔的力量不同,這人的氣息灼熱、滾燙,像是火、太陽。
這氣息,猛然間環繞住我。
氣息的主人緊緊地抱著我,抱得當真緊極了,仿佛要將我按入他的身體之中,我幾乎有些喘不過氣來。
而後,在這一片寂靜中,我聽見耳邊響起少年淡淡的聲音:
「姐姐,他來過,是不是?」
4.「哪個弟弟會對姐姐做這種事?」
我還沒來得及開口,那人又在我耳旁呢喃道:「姐姐,你身上有他的味道,我不喜歡。」
絮絮叨叨的聲音,不斷地在我的耳邊響起,像是已經憋了許久沒有說話,這下子統統發泄出來一般。
「姐姐,你那日暈過去,嚇壞長生了。」
「那扶桑,他竟然還敢來。」說到這裏,這聲音微微壓低,透著濃濃的不喜與忍耐。
扶桑?我微微側過頭去,這人的呼吸全部噴在我的耳上,讓我極其不耐,我張了張嘴重復了一遍這個名字:「扶桑?」
這人的動作僵了僵。
我下意識地覺得我好像說了什麽不該提到的名字,不由微微皺了眉。
下一秒,一股強大的仙力席卷四周,這力量的灼熱與滾燙將周圍的溫度硬生生提高了許多,就像在火爐裏一般,而這極其逼迫的氣勢還不僅僅如此,我整個人被狠狠推至身後的墻壁上。
是冰玉一般的墻壁,使得我的脊骨都開始生涼,我被身前的人緊緊按住,一動也不能動,本來就被鎖鏈囚住的雙手早已被按在墻壁上,那人的手指緊緊地掐住我的手腕,灼熱的氣息幾乎撲個滿懷。
我皺著眉,冷冷道:「放開。」
那人按住我手腕的手指,慢慢地來回摩挲著,我能感受到他熾熱的視線此刻就在將我上上下下地打量,我微微側過頭,那人卻已經一把掐住我的喉嚨,他的聲音和力度一樣,緩緩變大:「姐姐……」
「刺啦——」
幾乎是沒有想到的。
在我將被他掐住呼吸困難之時,他突然松開了手,但也就是同時,我身上穿的衣服卻被狠狠地撕開。
而他冰涼的手指就摩挲著我露出的肌膚,一下一下地。
越發靠近這滾燙的溫度,我能夠感覺到我脖子上不由自主沁出的汗。
柔軟的黑發碰觸到我的臉頰,他幾乎將整個人埋在我的懷中,那逐漸滾燙的唇瓣,輕輕地劃過我的脖子、雙肩。
在這極度的憤怒與惡心之下,我只覺得我整個人都顫抖起來,我幾乎是不受控制地喊出聲——
「你到底是誰,你為何要這樣對我?……」
那人的唇瓣,在我的肩上停住。
他幾乎是冷冷地開口:「姐姐,你在說什麽?」
「你聲聲喚我姐姐,卻又做此等下作之事。」我感受到他動作的停止,冷冷笑了笑,「況且我孑然一身,何來的親人?你是何人?」
沈默。
再次開口的時候,這人的聲音卻顫抖起來:「姐姐……你在騙我對不對?」我聽見他站起來的聲音,他來來回回地走著,身側的氣息大亂,那聲音也斷斷續續的,「怎麽會,我和扶桑都用了神力,你怎麽還會忘記?孟婆湯和喚靈草,怎麽會……」
他沖過來,顫抖著抱住我:「姐姐,你是在騙我,是不是?你怎麽會忘記長生呢?」
我冷冷道:「孟婆湯和喚靈草?我自幼長於深淵之沼,這東西怎麽會對我有效果?當真沒想到,我不過小憩一會,一覺醒來……」我頓了頓,苦笑了一下:「心沒了,眼睛也瞎了,還有這不知從何而來的一身仙骨。你到底是何人?將我囚於此地,你到底有何陰謀?」
「深淵之沼……」他沒有松開抱著我的手,「難道,難道,你只忘了這三百多年的事?」
他的聲音逐漸變得歡喜:「忘了,忘了……」但很快不知為何又痛苦地嗚咽起來:「可是為什麽,為什麽你醒來見到的第一個人還是他!為什麽你就這樣痛痛快快地忘了?那我呢?姐姐,我怎麽辦?你怎麽能忘了長生?」
我沈默片刻:「我不認識你。」
這自稱為「長生」、似乎還是什麽高高在上的神君,此刻緊緊地抱著我輕輕說道:「沒事,沒事姐姐,長生會陪著你的。姐姐,我是你親手養大的呀,我們倆,是這個世上最親的人了。」
我抿了抿唇,不由一笑:「親手養大?聽你口氣,你是神君,是仙界的人罷?我不過下界最最普通的蓮花妖,我怎麽將你親手養大?況且……」
我低頭,「看了看」被撕破的衣服,嘲笑地拉長了聲音:
「哪個弟弟會對姐姐做這種事?」
5.「容華,你算什麽東西。」
話音剛落,我便察覺到這位神君的身子立時僵硬起來。
他緩緩站起身來,像是什麽都沒有發生一樣,輕輕地對我說道:「姐姐,對不起,都是長生的錯。」
「是長生太著急了。長生害怕姐姐被那個人傷害到。」他輕輕地低語,「姐姐,我很珍惜姐姐的。」
我皺著眉:「你在說些什麽?」
「姐姐,你不知道吧。你的心,就是扶桑挖掉的,你的眼,也是扶桑取走的。他把你囚禁在這裏,用鎖仙鏈將你的雙手雙腳鎖住。」少年神君含著一絲悲傷的語調,在這小小的空間中響起,無邊的黑暗中,他的聲音,像是魔的低語,「姐姐,我好不容易找到你。你不知道,我有多害怕,害怕你會離開我。可是沒想到扶桑竟然還給你服用了孟婆湯和喚靈草,我雖用了神力,但終究沒有成功……你還是忘記了這些年的事情。」
「你是說那個傳了仙力給我的人,便是扶桑麽?」我沈默片刻,說道,「你說的這些,我憑什麽相信你?」
「我知道姐姐會懷疑我。」少年神君輕輕地握住我的手,溫溫柔柔地笑了一聲,「不過沒關系,姐姐,過不了多久,我就為你將心和眼睛搶回來。」他說到這兒,突然咳嗽了一聲,我的手背濺上了什麽液體——
應該是血。
感受到這粘稠的液體,我不由微微皺了眉:「你怎麽了?」
我又聽到他強作無恙、語調變得活潑的聲音:「沒事的,姐姐,就是一點血罷了。那日扶桑追殺你,我護你時受了一些傷,不過沒有關系的,都是小傷。」
「……」我輕輕抽出手來,「那你能告訴我,扶桑與我是什麽關系麽?他又為什麽要挖去我的心、取走我的眼睛,還將我囚禁在這裏?」
一身紅衣的東君淡淡垂著眼眸,他看向靠在墻上、發絲淩亂的白裙女子,微微勾起一抹笑,語調卻逐漸變得低沈悲傷:「姐姐,扶桑是你的師尊。但是,他待你一點也不好,一開始,他還認真指導你,但當你晉升為仙君之後,不僅是扶桑,還有你曾經的兩個師兄……都認為你不過只是花妖出身,卻擁有如此出眾的天資。所以,他們合起夥來,做出此等之事。」
他彎下腰,手指輕點,那本來被他撕開的衣服便又完好如初。東君輕輕將那衣領合攏好,而後緩緩說道:「不過姐姐,你別擔心,長生,會一直保護你的。」
就在這時,一道聲音輕輕響起,似乎是從什麽傳聲器中傳出來的——
「神君,你在忙嗎?」
溫柔輕緩的女聲。
東君下意識地看了眼對面的人。
我自然也聽到了這聲音,我淡淡提醒他:「似乎有人找你。」
「抱歉姐姐,有些事情,我不得不去處理一下。但你放心,我還會偷偷來看你的。」這少年神君,一絲慌亂也無,他將手從我合攏的衣領上移開,然後淺淺笑了一下。
我感受到屬於這位神君炙熱的氣息慢慢消失在這個空間中。
空間重新變得冰冷起來。
我閉著眼,動了動被鏈子牽住的手腕,不由笑了一下。
-
優美寧靜的芳靈小境之中,花葉隨著風輕輕搖曳,中心一片湖水,靜靜地蕩起漣漪。
而立在湖心亭中的女子與兩位俊美仙君,本該是賞心悅目的場景,只是此刻,兩種不同顏色的光芒不斷地在這片空間中閃爍,也就是在這些光芒中,兩道身影不斷地穿梭、交織,幾乎每一次碰撞,都會使得這片花葉紛紛墜落,甚至天都在變換著顏色。
「容華,你為什麽就非要霸占著蓮毓不可?你沒有覺得自己管得太多了嗎?」
「……宮吟,我都說過了,你不能偷偷來見蓮兒。師兄的話,你也敢不聽了是麽?」
「你這都是什麽歪理!」
這不是容華和宮吟第一次打起來,自從蓮毓醒來,這樣的爭吵與打鬥幾乎每一日都要發生。
穿著白衣的蓮毓無奈地站在下面,她柔美的面容上眉頭緊緊皺著:「容華,宮吟,你們不要再打了。」
就在此時,一道火紅的流光來勢洶洶地撞入天上這兩位正在打鬥的仙君之間——
「打夠了就停下。」
不遠處緩緩走來的身影,墨發高豎,衣勝流火,行走之間自有一番風流。只是那眉眼清冷似青竹,雖還是少年模樣,但卻有著難言的威壓。
宮吟一見到此少年,忙收了手,他皺著眉躲開容華打來的一道法術:「容華,東君在此,你怎麽還敢出手?」
緩緩放下手的容華聽到這話,冷冷一笑,他的目光瞥向那道火紅的身影,眼中劃過一絲憎惡,而後開口道:「東君既然來了,我小小仙君又怎麽敢再出手?」他頓了頓,看著慌忙跑過來的蓮毓,又用蓮毓正好能夠聽到的聲音,意味深長地說道:「只是東君來得匆匆,不知,是否從那處而來?」
他是知道那日之後長羨的去處的。
蓮毓剛剛走到他們身邊,此時聽到容華這句話,不由皺了皺眉,剛想擡起頭說些什麽。
「啪——」
只聽見重重一聲,容華整個身軀都被拍起,而後墜落在了不遠處的湖水之中。
一片寂靜,水花與漣漪之中,衣衫浸濕的容華慢慢地站起來。他慢慢看向負著手的神君。
東君面無表情地看著他,突然笑了笑:「容華,你算什麽東西。」
6.「他可是……天生仙骨。」
兩百多年前,扶桑神君座下的小徒弟長羨僅僅用了一百年便修成仙骨化成了仙君。
修成仙君那日,長羨盈盈而立,最簡單的月白色長裙,周身縈繞著華光,漫天霞姿、仙獸齊鳴。
一瞬間,容華幾乎以為心心念念了幾百年的蓮毓就站在他的面前。
但很快容華就反應過來。
長羨的眼中,永遠對他人帶著一絲警惕,與蓮毓七成像的面容上,本應該柔美溫婉的五官,卻像是生生浸了刺骨的冰水。和蓮毓不同,長羨不太常笑,但是有一點是相似的——
容華看著月白長裙的女子在看到緩緩行來的扶桑神君時,不由自主綻開來的淺淺的笑,心裏這麽想道。
「面對扶桑時的笑。」容華的面容冷了下來,他閉了閉眼睛,看那霞光萬千、仙獸齊鳴的景象,又看了看仙界禁地的方向,不由露出一抹笑來,「沒事,既然長羨已經修成仙君,那麽距離蓮毓回來也不遠了。」
身前,月白長裙的長羨緩緩走來,向著他與宮吟,點了一點頭:「容華師兄,宮吟師兄。」
身旁是宮吟毫不遮掩的興奮,他幾乎要圍著長羨打轉:「長羨,師兄就說你可以,果不其然。」
「謝謝師兄往日對我的指導。」長羨微微一笑。
見此,容華忍住心中的暴戾,他柔和著眉,輕聲問道:「長羨,你既已修成仙君,接下來有什麽想做的麽?若有什麽喜歡的、想要的,也都說出來,師兄必然為你找來。」
長羨微微皺了皺眉,她思忖片刻,道:「還是繼續修煉吧,但或許我會下界一趟。仙界有些悶。」說到這裏,她搖了搖頭:「師兄往日送我的東西已經夠多了,長羨受之有愧。」
「怎麽會,你可是我最疼愛的小師妹。」
最疼愛的小師妹的替身、引子。容華笑了笑,擡起手來揉了揉長羨的腦袋:「那好,不若我陪你下界罷?」
旁邊的宮吟不滿地拍下他觸碰長羨的手,轉頭笑著說:「容華最近專管東海那兒的政務,忙得很。小師妹,不若我陪你去罷?我下界的次數多,也知道許多好玩、好吃的地方。」
容華作為東海龍族的後裔,又拜在三神君之一的扶桑神君下,未來不可限量,因此近日天帝便派他專管東海的事務。
容華低頭看了看手。
長羨已淡淡笑著拒絕:「不必了,師兄。我一個人去就好。」
正說著話,她身邊緩緩站定一道身影,那人向著她的方向微微側了側頭,聲音如璧如玉:「長羨,你剛修為仙君,仙力並不穩,待會我為你鞏固基本,你再下界也好。」
說話的人正是他們的師尊扶桑神君。
扶桑下意識地輕輕拍了拍長羨的頭,長羨聽到這話,微微擡了頭,露出她自己或許都沒發現的爛漫的笑容來:「知道了,師尊。」
容華看著這副和樂融融的場景,冷冷一笑。
-
長羨回到仙界,還帶上了一個嬰兒時,是容華沒有想到的。
他在靠近那個嬰兒,已經暗自凝聚仙力想要出手時,卻感受到一股熟悉的力量——
滾燙、灼熱。不遠處傳來的陣陣龍車之聲,仿佛是在警告。
是東君。
容華收起手,和身旁顯然也已經意識到的宮吟對視一眼。
長羨帶著一絲歡喜的聲音響起:「師兄,我在下界遇見他,覺得有些緣分,便帶上來了。他還這麽小……我為他取名長生,師兄們覺得可好?」
容華擡起頭時已面色如常,他上下打量了一番長羨懷中閉著眼的嬰兒,換上了同樣欣喜的表情:「小師妹,你是不是還沒有看過他的天資?他可是……天生仙骨。」
宮吟在旁邊輕輕笑著,眼神復雜:「不愧是我們長羨,這隨手一撿,便是個天生仙骨的好苗子。」
聞言,長羨楞了楞,她低下頭,輕輕摸了摸嬰兒的面頰,緩緩說道:「我並沒有在意這個。他若日後能夠得升仙君,自然是好。若是沒有,也無妨。這世間百態,我望他都能珍之看之,淡然待之。」
於是,在接下來的兩百年裏,容華看著這嬰兒逐漸長大成人。
或許是因為東君強行返璞歸真的原因,小小的身體裏,藏起來的神君的巨大神力,使得他小時候便多病多災。往往有幾個日夜,他都能看到長羨抱著「長生」來往於藥醫殿,或是站在芳靈小境的湖心亭中,化螢火之光逗生病的「長生」開心。
東君的記憶直到修成仙君後才回來。
那時候長羨正輕輕擁抱著他:「長生,恭喜你。」
容華親眼見到,那本來清朗如竹的少年,身側突然換了氣息,他本來微微勾起的唇角此時已經放下,而抱住身前人的手卻更緊了幾分。
「謝謝你……姐姐。」
容華冷眼旁觀。
也是那日後不久,仙界禁地傳來了震動,他欣喜若狂地奔去,看見池中悄然盛放的月白蓮花——
蓮毓也要回來了。
-
一片靜默之中,容華與不遠處負著手的少年神君對視。
在池中滿身狼狽的容華,突然勾起唇笑了笑,他行了一個大禮,聲音平胡:「東君見諒,是容華一時失言。」
7.「他明明是高高在上的三神君之一。」
紅衣的少年神君面無表情地看著容華。
一時間氣氛緊張起來。
站在旁邊的宮吟像是看戲一般,他一言不發,束手旁觀。
還是蓮毓看了看濕漉漉的容華,又看了看面無表情的東君,擔憂地開了口:「東君,想來容華師兄也不是故意冒犯你的,你切莫放在心上了。」
聽到蓮毓開口,東君的面色微微緩了過來,眉眼也變得溫柔起來,他向著蓮毓露出一抹笑來:「蓮毓姐姐既然開口了,我自然不會生氣。但是……」他笑著繼續說:「有些人還是要認清自己的身份,容華,你說是不是?」
作為三神君之一,東君有這個資格也有這個底氣這麽說。
容華微微一笑,也沒用仙力弄幹身上的衣服,仍濕漉漉的,他擡起腳跨過湖水站了上來,說道:「神君說的極是。」
見此,蓮毓仍舊有些擔憂,就在她剛想要說些什麽的時候,突然感到一陣頭暈目眩,蓮毓張了張嘴,竟突然合上眼暈了過去。
站在旁邊的東君忙接住了蓮毓,容華剛沖過來,此時見得東君已將蓮毓抱了起來,伸出的手又收了回去。
宮吟在旁邊著急道:「蓮毓怎麽了?怎麽突然暈過去了?」
東君抱著蓮毓,緊緊皺了眉:「我送蓮毓回景靈殿,宮吟你去藥醫殿。」
景靈殿是扶桑神君的住處,這幾日需要休養的蓮毓都是住在那裏。
還未等宮吟接話,東君的身影已然消失不見。
旁邊的容華沒多說什麽,也跟了上去。宮吟長長嘆了口氣,也忙去了藥醫殿。
-
景靈殿內。
請來的醫藥殿的清儒仙君摸了摸並不存在的胡子,看著躺在床上皺著眉顯然極痛苦的蓮毓,慢吞吞地說道:「這……蓮毓仙君體內的力量,應該不是她的吧?雖然本體相近,但畢竟不是她自己的。」
東君沈默著看了眼床上的蓮毓,沒有說話。容華已冷冷開口道:「那又如何?清儒,你把話說清楚。」
「蓮毓仙君本體為蓮花,其蓮子又被稱為蓮心。幻化人形之後,蓮花花葉化作身體四肢,最重要的一顆蓮心化作心臟,次之的兩顆蓮子便是雙眼,剩下的蓮子又各自形成不同的器官,最後的蓮台便是本命仙器。而蓮毓仙君在四百年前自毀本體,本就沒了存活的機會,但是仰仗神君與各位仙君,又不知從哪兒取了這本體相似的蓮心來,才使蓮毓仙君能夠再次化成仙身。」清儒仙君並沒有被容華嚇到,他摸著不存在的胡子,不緊不慢地繼續說著,說到「又不知從哪兒取了……」的時候,竟忍不住笑出了聲,「但這蓮心並不是蓮毓仙君自己的,雖在她體內,卻會受到其它蓮子的排斥,故而蓮毓仙君此次便暈倒了。」
說到這兒,殿外走進來了扶桑神君,他本在處理政務,之前放在蓮毓身上的感應此時突然變動,便想到是蓮毓出了事,忙就趕了來,他已經聽到清儒仙君所說,本來還微微皺著的眉此時突然僵住了。
「扶桑神君。」三位仙君見扶桑神君進來了,忙行了禮。
扶桑看了眼床上面容痛苦的蓮毓,轉頭問清儒仙君道:「照清儒你這麽說,那該如何是好?」
「老朽又不是蓮花,老朽怎麽給蓮子和蓮子勸架呢?」清儒收回手,不以為意地站了起來,而後搖頭晃腦地說道:「哎呀,也不知道為什麽,老朽一踏進這景靈殿吶,就感覺渾身不舒服,就感覺惡心,實在待不下去了……扶桑神君,東君,老朽這就回去了。」
他一面說著,一面看了眼旁邊沈默不語的東君,笑瞇瞇地說:「老朽還是回去看話本吧,話本裏有句話,叫什麽……養不熟的白眼狼雲雲,實在可嘆、可笑,還挺有意思。」
不等其他人說話,清儒行了一禮,拎著箱子便化雲走了。
東君本來面無表情的臉此時更陰沈了,他知道清儒是在指桑罵槐。
小時候他常常生病,姐姐便會帶他去藥醫殿,和清儒也算是老相識。
扶桑神君自然也知道,但不知為何,他竟然覺得清儒那番話聽得格外舒適。
而一心想著蓮毓的容華此時握緊了拳頭,轉頭看向東君道:「東君,剛剛那番話你也聽見了。既然蓮兒體內一顆蓮子不夠,那麽……」
正聽著的宮吟一下子便明白了他的言下之意,不由皺了皺眉:「你還想從長羨那兒……?」
「長羨現在已經如此,怎麽能再取她的蓮子。」扶桑幾乎是脫口而出。他似乎是反應過來自己在說什麽,忍住心中的異樣,緩緩道,「容華,長羨也是你的師妹。」
容華看著這位師尊,心中冷冷笑了笑,他只轉頭看向沈默的東君,接著說:「東君,我知曉你取了長羨的一雙眼。兩顆蓮子,蓮兒肯定會沒事的。」
宮吟本來還不知道這件事,聽見容華這麽說,心下一驚,想到剛剛清儒仙君臨走時說的話,實在不寒而栗。
東君取出長羨的眼睛,無非是不想看見那雙眼中的厭惡之情,他本沒有想過將這雙眼交予他人。他低頭看著蓮毓,蓮毓此時滿臉痛苦,昏迷不醒,汗珠從她的額頭上滑落下來。
就好像看見那一日的姐姐。
東君閉了閉眼睛,可是在這一剎那,又是當年他渡劫時蓮毓沖過來擋在他身前的樣子。長羨的模樣與蓮毓的身影不斷交疊,東君一時間心裏跌宕起伏,他只覺得喉嚨一腥,竟當眾吐出一口血來。
「神君……」宮吟忙上來扶住他。
扶桑也不由皺了眉,但容華卻繼續道:「東君,恕我直言,當年蓮兒為你擋劫,九死一生。難道,你就這麽忘了?」
他的聲音如冰,寒冷而刺骨。
扶桑看向容華,終於開口道:「容華,閉嘴。」
扶桑畢竟是容華的師尊,容華只能不再開口,他心中不滿,只癡癡地看著蓮毓。
東君緩緩站直身子,他神情淡淡地拭去嘴角的血跡。而就在他伸出的手掌之上,升騰起兩顆如墨如玉的珠子。
一時華光溢彩,溫潤流轉。
容華眼睛一亮:「東君你想……」話還未說完,他整個人又被一股強大的神力狠狠拍到了地上。
煙塵之中,寂靜無言。
扶桑神君想要開口說些什麽,他看著那兩顆珠子,一時又想起那雙漂亮的、流轉的、卻有些桀驁的眼眸,想起那時常安靜、看見他便會展開一抹淺笑的小徒弟,心中突然一痛。
這疼痛之感已經伴隨了他兩百多年。
連他也不知道為什麽會痛。他明明是高高在上的三神君之一,明明這世上幾乎已經無人能夠再傷他。
「這是最後一次。」
這滿殿寂靜中,響起少年神君淡淡的聲音。
-
本來已經習慣的黑暗。
卻不知為何,我的身體,又或者是從靈魂深處,疼痛與撕裂感開始蔓延了全身。
我想用手捂住疼痛的位置,但是手被鎖鏈緊緊困住。
在這寂靜中,我的汗水不斷地流出來,可以想象的狼狽,但我已經顧及不到了,我痛得想要起來,我身體內殘余的一些靈力在不斷亂竄,很快又消失不見。
是什麽消失了?
我想睜開眼,但面對的仍舊是一片黑暗。
以及鐵鏈發出的冰冷的聲音。
8.「長生,你不會讓姐姐失望的,是不是?」
在這片急劇的痛苦中,我知道,我的眼睛可能回不來了。
額角的汗水滴落到我的唇瓣上。
很苦。
在那股灼熱的氣息來到我的身前時,這自稱為「長生」的神君沈默了許久。
而後,我感受到他伸過來的手。
我下意識地側過了頭,但僅僅只是這個小小的動作,就讓我直喘了好幾口氣。
「姐姐,我只是想幫你擦一擦汗。」他的聲音在這時輕輕響起。
我沈默半晌,開口道:「你曾說,你會幫我把我的心和眼睛搶回來。」
長生沒有說話。他似乎是彎下腰,用一方帕子輕緩地將我面容上的汗珠拭去。
他呢喃一般地說:「姐姐,你會離開長生嗎。」
這一句話,他好像不是在問我,而是在問他自己一般。
「我這樣還能怎麽離開你?」我自嘲地一笑,「你說我養你長大,是麽?」
長生的聲音輕輕在這個空間中響起:「是。姐姐,整整兩百多年。」
我淡淡地笑了一下,被鐵鏈牽制住的手向著他的方向揮了一下:「你過來。」
半晌,腳步走得更近。
我伸出手,循著剛剛聲音的方向,摸索到一張溫涼的面容上。
他的唇瓣,在微微顫抖,聲音亦是。
「姐姐……」
長生含糊地發出兩個音節。
一滴液體輕輕墜落在我的手背上。
是淚。
我突然湊近他,扯了扯唇角,想要露出一抹笑,卻失敗了。
我在長生的面容前,以著幾乎要貼近他唇角的距離,輕聲低語:「長生,你怎麽能喜歡上把你養大的姐姐。」
「長生,你不會對不起養了你兩百多年的姐姐,是不是?」
「……」聽到這句話,長生的身體劇烈地顫抖了一下,而後幾乎是踉蹌著往後退了一步。
在我看不見的地方,東君用手指觸碰了一下嘴角的鮮血,他低下頭看著那修長手指上的血跡,而後又翻過手來,看了眼掌心。
東君又想起剜長羨心的那一日,姐姐的鮮血就像是這樣沾染上了他的手指。
他顫抖著遮住自己的眼睛,好不讓那眼淚得以流出來。
從心的地方,有什麽東西,像是雷劫一般,顫動著、跳動著,陣陣地逼入他酸澀的咽喉。
可是……他不能讓姐姐離開他,他決不能,決不能失去姐姐。
他不允許姐姐喜歡上其他人。
但他更不想姐姐厭惡他。
在這片空間的長久的沈默中,我晃了晃手上的鏈子:「你說,是那位扶桑將我囚禁在這裏的。現如今,我心也沒了,眼睛……」說到這裏,我輕輕笑一聲:「眼睛應該也被拿去用了吧,既然如此,我一介廢人,還有什麽不放心的。你轉告他,將我放出去轉一轉也好。我一個人待在這裏,我不喜歡。」
長生沒有回答,但是他往這裏走了幾步,而後用手指輕輕觸碰上冰冷的鎖鏈以及那被鎖鏈牽制住的我的手。
我的手微微動了一下,然後輕輕地,反握住了那根手指。
感受到那手指的顫抖,我再次柔聲問道:「長生,好不好?」
「我既照顧了你兩百年,長生,你不會讓姐姐失望的,是不是?」
灼熱的氣息裏,我聽見少年沙啞的聲音——
「好。」
9.「長羨……這個名字挺好的。」
在那日之後,許是長生與那位扶桑說了,我的手腳終於不必被鎖鏈鎖住。
並且,我似乎也被換到了另一個空間,像是就寢的地方,有適宜的溫度與柔軟的被褥。只是踩在地上,仍是冰涼。
我的身體其實已很不好。失去了眼睛與心這三顆最為重要的蓮子,我能察覺到如今的身體,就如同枯葉般搖搖欲墜。
每至夜晚,當我合上眼休息時,都能察覺到一股滾燙的氣息。
那氣息就近在咫尺。
而後會有人的視線,貪婪地一遍又一遍描摹著我的面容。
我知道是長生。
-
事實上,從我醒來的那一日之後,除了那位據說是我從前師尊的扶桑以及長生,我就再沒有感覺到其他人的氣息。
長生似乎很不願意我出去,他黏得我越發緊了。偶爾他會在我的要求下陪同我一起出門,雖說我也不知道是去哪裏,但能夠出門,就已讓我本疲憊不堪的身體得到一絲放松。
這日,我正倚在欄桿上,長生就站在旁邊,將手上的像是魚餌的東西交給我。
「姐姐,你還記不記得?我小時候,最愛用這些東西來投給池中的魚兒吃,你說這在下界叫做魚餌。」他握著我的手,將那些魚餌放在我的掌心。
我收回手,用手指輕輕抓了點魚餌,感受著那粗糙的質感,我淡淡道:「抱歉,我不記得。」
「……」長生沈默了一會,又像是笑了起來,「沒事姐姐,長生都記得,長生會一一告訴你的。」
我可有可無地點了一點頭,而後轉過身,將那魚餌一下一下地扔進池子裏去。
微微蕩起的漣漪,是輕微的水聲。
而長生就靜靜地站在旁邊,用那灼熱的視線,似乎在一筆一劃地勾勒我的五官。
正在這時,長生身上又傳來了上次一樣的聲音:
「神君,是我,蓮毓。若聽到這些話,能否請你來見我一面?」
蓮毓。
我挑了挑眉。
還未等長生說話,那聲音又再一次響起:「聽師兄說,此次我醒過來,多虧了神君拿來的……」
這句話還沒有說完,便猛地被長生掐斷了。
「這聲音有些耳熟。」我投著手上的魚餌,笑了笑說,「蓮毓。好名字。」
長生笑得似乎有些勉強:「姐姐,是位故人,我們先回去吧。」
我懶懶地摩挲著粗糙的魚餌,漫不經心地說:「你先去吧,我就在這待一會。」
「可是姐姐……」長生的聲音裏有一絲慌亂。
「你若不放心,捏個結界便是。」
長生沈默了一下,而後說:「姐姐,我不是這麽想。」見我沒有回答,只能輕聲道:「那姐姐,我先去一趟,你在這裏……不要亂走。」
在他消失的一瞬間,我便感受到了結界。
我淡淡笑了笑,索性將手中的魚餌全部扔在了池子裏。
「嘩啦」一聲。
很安靜的氛圍。
不知從哪裏來的風,我微微閉上眼睛,卻感到眼上像是落下了什麽,顫顫巍巍的,很輕盈。
我動了動眼睛,那東西就又輕輕飄起來落在了我的鼻尖上。
我伸出手來,在鼻尖的位置輕輕觸碰了一下——
似乎是只蝴蝶。
這蝴蝶並不畏懼我的觸碰,它的蝶翼柔軟而潔凈,在我的手腹下微微地顫動著。
是一種微小生命的顫動。
「好癢。」
那蝴蝶像是聽懂了,又撲打著雙翼停落在我伸出的手指上。
我低下頭,雖然仍舊是一片黑暗,但卻像是能夠看見這手指上的蝴蝶一般,盈盈的,應該很溫柔。我楞了楞,也不管這蝴蝶是否能聽懂,便低著頭笑著說道:「從前在深淵之沼,靈物最不喜歡接近我,就算我化作本體也是。這裏應當是仙界,難道仙界的靈物會格外喜歡我一些?」
這蝴蝶便在我的手指上微微動了動。
在那一瞬間,我仿佛能夠看見它的模樣。
像一團光。
可就在下一秒,我身旁傳來了腳步聲,與此同時我手上的重量也消失了。
蝴蝶似乎飛走了。
這氣息與長生的不同,讓我想起醒來的那一日,感受到的溫柔與冰冷。
或許在這個人的身上,溫柔與不近人情,並不對立。
「你是扶桑?」
我將手收了起來,而後彈了彈袖子,轉過了頭看向那個方向。
那人的腳步在離我還有一些距離的時候停下了。
他淺淡的,宛若山澗流水的聲音,輕輕響起:「東君說你失憶了。」
這聲音很耳熟,也很好聽,但我並不喜歡。
「東君?」我若有所思地開口,「你是說長生?他不是叫這個名字麽?」
「長生,是你給他取的名字。」他緩緩道,「長羨,你當真失憶了嗎。」
我不以為意地又轉過頭來,向著池水的方向看去:「我沒有失憶。」
話音未落,那人似乎腳步往這裏又走了一步。
「我應該只是把想忘的都忘了吧。」不緊不慢地,我笑了笑說道:「可能這段記憶對我來說不是什麽好東西,那我不要也罷。你,包括那個長生或者是東君。」
「……我是你師尊。」扶桑的聲音有些異樣,但我聽不出來是為什麽。
我摸了摸少掉一顆心的胸脯:「長羨……我在深淵之沼時並沒有名字。這個名字,難道也是你給我取的?」我緩緩念著這個名字,不由笑了笑繼續說道:「這個名字挺好的。」
不遠處的人並沒有再往前走一步,他似乎在看向我這裏:「你近來身子怎麽樣?」
扶桑想,他應該是不後悔當初做的決定的。
蓮毓是他第一個主動收的徒弟。
當年孱弱的少女伏在他的身前,聲音婉轉:「我拜神君為師,也望神君能為我賜名。」
他一眼看透她的本體——
是一朵月白的蓮花。
少女端美靜柔,眼神潔凈,瞧著便是從未受過磨難的模樣。
他看著少女,淡淡說:「蓮毓,蓮為本體,鐘靈毓秀。此後,你便叫蓮毓吧。」
10.「你連你自己的心,都看不清嗎?」
蓮毓就像是月亮一樣,溫柔、體貼,悄無聲息便能夠融入人心。
但是長羨不一樣。
她看人時永遠帶著警惕,哪怕她在淡淡地笑著,也總讓人覺得疏離。
其實在深淵之沼救下長羨,並不是扶桑第一次見她。他將當時還沒有名字的少女帶到了仙界,為她取名「長羨」。
當時的長羨想了想,然後向他綻開淺淺的笑來:「長羨長羨,很合我心意。」
到底是何處合了她的心意呢?
扶桑沒有問,長羨也沒有說。
直到那一日蓮毓將醒,扶桑久違地在夢魘中驚醒,他的心疼痛起來。
蓮毓雖可能會醒,但大機率會神誌不清,倘若沒有相近之力的支撐,毓完全不能平安地化成人形重回仙君之位。
於是容華在旁邊說:「師尊,當時您救下長羨,不就是為了今日嗎?」
扶桑想,是的,當時的他救下深淵之沼的長羨,只是為了蓮毓,為了百年之後蓮毓能夠完美地回歸仙君之位。
有一個聲音在他的腦海中說:「長羨也是你的徒弟。」
但另一道聲音反駁道:「那蓮毓呢?蓮毓怎麽辦?不要忘了當初救下長羨,就是為了蓮毓。如今時機成熟,長羨也該報答這三百多年的師徒恩情了。」
扶桑從榻上緩緩擡起頭,他看著已經迫不及待的容華以及面有顧慮的宮吟,扶著疼痛欲裂的頭開口道:「我將封住下界之路。長羨對你們二人未必沒有顧慮,你們去尋東君,親手剜了心來。」他的手顫了顫,而後又緩緩說道:「只要心。」
沒有了心,還能活。
蓮毓能夠醒來,長羨也還能活著。
他的兩個小徒弟……
突然,那一開始在腦海中響起的聲音,此時冷冷的,帶著一絲諷刺的笑——
「扶桑,你沒有看清你的心。」
-
我輕輕轉了頭:「你是在問我身子如何麽?」我說出來都覺得有些好笑,只是迎面吹來的風冷冷的,我的笑也漸漸隱下去了。
「扶桑,你剜了我的心,奪了我的眼,你覺得我會好麽。」
這句話宛若驚雷一般在扶桑耳邊炸開。
他皺起眉,原本溫和的眉眼此時已不見了那似水的柔緩,扶桑快步向前,一把抓住了我的手臂,像是質問一般:「剜你的心,奪你的眼?」
他抓得很緊。
我看向他,看向說不準能在黑暗中看清的人,但並沒有出乎意料的,我什麽也沒有看見。
我輕輕嗯了一聲,笑著說:「你口中的那位東君說的,難道不對麽?」
還沒有等扶桑開口,一簇火便已經升騰在了他與我之間——
那位東君回來了。
東君。我想著這個名字,東君司火、司春,乃是赫赫有名的、耀眼明媚之神。
那他呢?
我從扶桑的手中想要抽出手臂,但扶桑只是揮了揮袖子,那簇火便消失了。而下一秒,我的另一只手臂便已經被東君抓住,他的力道甚至比扶桑的更大,手指仿佛都要掐入我的肉裏。
我微微皺了眉說道:「放開。兩個都是。」
東君握得更緊了,他的聲音帶著很明顯的緊張:「姐姐,他和你說什麽了嗎?你一定不要信。」
「你是指你叫東君的事麽。」我淡淡地開口,「難道你不是東君?」
東君的手指顫抖起來,他沈默了一會,說道:「我是長生。」
「姐姐,我是長生。」東君呢喃自語一般,又重復了一遍。
扶桑冷冷地看著他。
這位向來面容溫和的神君,總在不經意間給人高高在上之感的神君,此時卻露出了一抹嘲諷的笑來:「東君,你是忘了親手做的事,是嗎?還是需要我重復一遍給你聽?」
「閉嘴!」
東君的手變得灼熱起來,像是火焰一般不斷吞噬著我的皮膚,他幾乎是歇斯揭底地喊了一聲。
天上的龍車聲隆隆作響——
那是屬於東君的坐騎。
此時東君的眼已經慢慢紅了,他看著這向來不染塵埃的扶桑神君,突然笑了一聲又一聲:「扶桑,那你呢?是誰的指令,難道你自己心裏不清楚嗎?」
他頓了頓,像是意識到什麽,而後拖長了音調,帶著難言的譏諷緩緩說道:
「還是說扶桑神君……你連你自己的心,都看不清嗎?」
11.「她看上去很不好。」
我很清晰地能感受到這死寂的氛圍。
扶桑沒有接東君的話,東君也沒有再開口,兩人緊緊握著我的手臂,好像借此能夠分出高低。
但很快,這種寂靜就被打破了。
傳來的幾陣腳步聲,像是追逐著什麽似的,又停在了離我不遠的地方。
「東君你怎麽……扶桑神君,啊不,師尊?」
伴隨著女子焦急卻聽上去十分溫柔的嗓音,扶桑的手指微微松了一些。
「師尊,你怎麽和東君在這裏……」
女子的聲音欲言又止。
這聲音像是受驚的小鹿一般,聽上去便覺得心裏癢癢的,但又帶著似乎能夠體貼人心的溫柔。而我當然能夠聽出來這是誰——
蓮毓,那位多次給東君傳聲的女子。
不僅如此,還有兩道腳步聲跟隨其後。
再次響起的聲音帶著一絲驚訝,與我不理解的愧疚:「……長羨?」
扶桑的手指終於全部松開了。
他的聲音冷冷的:「你們怎麽會在這裏。」
從來沒有聽過扶桑神君這麽冷的聲音。蓮毓楞了一下。
自她醒來之後,看見的第一個人便是扶桑神君。他溫柔、強大、對她充滿了耐心,除了有時會突然看著她發楞,他面對她時的眼神永遠是專註的、平靜的。在扶桑神君的身邊,蓮毓也感覺到從所未有的安心,因此,在扶桑神君告訴她,曾經的蓮毓是他的徒弟時,蓮毓是高興的,那時候,她的心裏就好像被某種不可言說的心情充斥得滿滿當當。
而且,他從來不曾這麽冷地對她說過話。
這是第一次。
蓮毓的心底,突然升起了一絲慌亂。她看到了剛剛被扶桑拉住的人——
和她長得很像。但很顯然,這個與她七分像的女子,眼睛是看不見的,而且那三分不像,幾乎要將剩下的七分像都掩蓋住。淡淡的神色,蒼白的面容,在這一瞬間,蓮毓的腦海中閃過一道人影,但很快被一個名字覆蓋住。
「長羨。」蓮毓的心底冒出這個名字。
仙婢口中的「長羨仙君」,兩位師兄偶然起爭執時的「長羨小師妹」,東君時常消失去見的人,以及,扶桑聽到時會楞住的名字。
而在蓮毓身旁,此時楞楞地看著長羨的,正是宮吟。
「她看上去很不好。」——
宮吟的腦中,只閃過了這樣一個念頭。他神色復雜地看了眼身旁的蓮毓,又看了一眼長羨,重新垂下了頭。
「我本來是想和東君道謝,沒想到神君突然像有了急事……」蓮毓緊張地看了眼東君,向著扶桑說道。
然後便看到了這樣一副場景。
扶桑靜靜地看著她,並沒有回答,而是轉過身對著東君淡淡道:「東君,你還不放手嗎。現如今長羨身子本就虛弱……」
他的話還沒有說話,東君已經打斷了他,冷冷一笑:「不知你說的是哪種放手?但無論是哪種放手——我都不會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