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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歐本海默】獲奧斯卡七項大獎,諾蘭獲最佳導演、基萊恩·墨菲獲影帝,如何評價第 96 屆奧斯卡獲獎名單?

2024-03-11影視

01

這屆奧斯卡,表面波瀾不驚,實則暗流湧動。

從結果看,大獎歸屬基本沒出意外,也只有女主一項,把懸念保持到了最後。

最終,諾蘭不負眾望,【歐本海默】13提7中,成為最大贏家;【可憐的東西】以11提4中緊隨其後;其余獎項,只有【利益區域】捧回兩尊,剩下的十個獎則被十部影片瓜分。

總體呈現為大獎集中、小獎分散的趨勢。

02

收視率上,本屆奧斯卡比去年提升了4%,觀看人次達1950萬人,創疫情後最高值。但對比巔峰時期,還是相距甚遠。

此番收視率的提升,一要仰仗於「芭比海默」的明星光環,二也要歸功於趙喜娜裸身頒獎、高司令肯歌肯舞等高光時刻,至少,這些名場面比前年的「掌摑事件」要體面得多。

總之, 在疫情、串流媒體的接連沖擊下,奧斯卡正在艱難地恢復元氣。

演員約翰·塞納「裸體」上台頒獎——戲仿1974年奧斯卡著名的「裸奔者」,制造了這屆奧斯卡的第一個爆點。

這次直播比往年提前一小時進行,這個原本出於商業考量的行為,也像是某種隱喻,似乎在說,一位96歲的老人,正調整作息,以便保持健康。

03

獎項歸屬大多都在預料之中。但有幾個獎項,頒得格外不錯,值得特別說說。

首先是兩個技術類獎項:視效獎和音效獎。這也是好萊塢的傳統強項,此前基本都會頒給美國本土的娛樂大片,但這次都給了外國電影,且從投資規模看,都不是大片。

其中,視效獎給了日本電影【哥斯拉-1.0】,投資只有約1500萬美元;音效獎給了以德語對白為主的英國片【利益區域】(同時也是最佳國際影片得主),投資只有約800萬美元。

這兩個獎都有點打破好萊塢技術壟斷地位的意思。

前者的創作方式不同於好萊塢一貫的砸錢、堆人模式,而是以一個日本本土小團隊(不超過35人),帶領一群自由藝術家,組成一個中心、多點開花的松散聯盟,依靠精打細算,完成了視效工作。奧斯卡把獎給到它,沒給成本更高、呼聲也高的【AI創世者】,實際就是在肯定這種不靠砸錢的「野路子」。因為錢欠奉的部份,要靠創意和執行頂上。

日本團隊憑借【哥斯拉-1.0】獲得奧斯卡最佳視效獎,這不僅是日本首次獲得該獎,也是整個亞洲電影的突破。

後者同樣也是在褒獎新路數。按照慣例,同台競技的【歐本海默】【碟中諜7】所制造的音效奇觀,顯然更符合評委胃口。但【利益區域】恰恰相反,它走的是寫實路線,是用聲音構建一個截然不同於影像的畫外世界。它追求的不是超越現實,而是再造真實,不是振聾發聵,而是若隱若現又無法忽視。這種聲音構建能力,比簡單制造奇觀,要更難,也更高級。

所以這兩個獎都給得不錯,比順撇地走老路,要有新意和膽識。

04

另一個給得不錯的獎是影後,最終也成就了石頭姐的二封。

至於石頭姐和惠勒誰更值得,這是另一話題,但至少, 她倆任何一個得,都比莉莉·格萊斯頓要實至名歸得多。

後者的表演,被大大過譽了。首先戲份就嚴重不足;其次,絕大多數時間裏,她都擺出一副神秘的優雅姿態,那種異質性色彩,那種可以容納世間一切苦難的強大包容力,自有一番魅力,但一遇到要打破這種慣性的情緒戲,她幾乎都駕馭得不好。更何況,影片本就沒給到她足夠的發揮空間。

相比之下,石頭姐和惠勒的角色都要復雜太多了。 前者要演出肢體和頭腦的不和諧,以及最終調和的全過程,其中至少涉及三重人格轉變,即從「巨嬰」、到「性癮者」、再到獨立女性;後者要演出一個背負著不可說真相、同時又要自證清白的女性,那種需要不斷在閃爍和篤定之間猶疑的曖昧狀態,相當考驗演員的自控力。總之,無論表演難度還是完成度,她們都要明顯高於原住民選手。

最終獎給到石頭姐,不排除(相較德國籍演員惠勒)有主場因素,但也合情合理。

二封影後的石頭姐本人,顯然也沒有猜到這個結果。畢竟,擺在她面前有兩道難關,一是年紀太輕,二是一位原住民演員。

在這之中,還可見一種潛在趨勢,就是 自打奧斯卡開始大範圍吸納國際評委後,這個原本基於政治正確考量的擴招行為,反倒在部份稀釋政治正確的濃度。

因為,最在意被罵保守、不正確的,其實是那些老白男,於是為了自證,才最需要做足姿態(這一點,也恰恰是BP提名影片【美國小說】所諷刺的物件)。而那些新吸納進來的亞非拉國際評委,本就沒什麽歷史包袱,反倒可以輕裝上陣,從心所欲。說得更直白一些,北美原住民的冤屈,和一個亞洲評委有什麽關系?所以他們根本沒必要考慮這點,僅從誰的表演更好,就足以做出判斷。

這其實也是大量吸納國際評委帶來的一個意外效果,也許並非本意,但悄然發揮了作用。

從這個角度看,宮崎駿的【蒼鷺與少年】能戰勝【蜘蛛人:縱橫宇宙】,拿到長期被美國本土動畫霸占的最佳動畫長片獎;包括之前提到的【哥斯拉-1.0】和【利益區域】在各自獎項上的破零……這些國際影片的集體湧現,又何嘗與此無關?

還有老馬丁的連續陪跑,也一反奧斯卡的尊老傳統,在這背後,或許也是因為國際評委的大量湧入所導致的「不念舊情」。

政治正確的大潮,正在被不在乎正不正確的暗流所攪擾。

這一趨勢在未來會如何演變,也許要再過些年,才能看得更清楚。

老馬丁繼【紐約黑幫】【愛爾蘭人】10提0中後,這次【花月殺手】再次10提0中,創造了另類歷史。

05

下面說說兩個劇本獎。

今年也是少有的BP得主丟掉劇本獎的一年。在改編劇本一項上,【歐本海默】敗給了【美國小說】,而原創劇本獎則被【墜落的審判】收入囊中。

把這兩部電影放一起看,也很有意思, 它們都在或明或暗地diss政治正確,換言之,本屆奧斯卡唯二肯定的兩個文本,都有自反意味。

其中,【美國小說】在明,影片對政治正確風潮的諷刺,簡直不要太直接。它講述了一個小有名氣的黑人作家,原本出於玩笑心態,寫了一部充斥著種種白人刻板印象的黑人小說,結果卻意外大火,還得了獎。它借此表達了正確對真實的遮蔽,以及表演同情的過程裏隱含的虛偽。

當然,在我看來,本片的諷刺性還遠遠不夠,它實際諷刺的是1.0時代的政治正確,而如今的政治正確早已變得更加隱蔽。但不管怎樣,它至少揭開了自省的序幕。

與之相比,【墜落的審判】要復雜得多,也隱晦得多。

它講的是一個女性在家庭內部和公眾視野下的雙重遭遇。看上去無比正確,但其背後,除了在表達女性受困於男性社會的種種規訓外,其實也在說,除去這種性別秩序下的困境,女主角實際還負擔了額外的沈重,那就是當下盛行的「取消文化」對一個人無孔不入的道德審判——透過無死角的審視和刨墳,來證明一個人已徹底腐壞,無可救藥。

這部影片由一起墜樓案而起,可看到最後,你會發現,人們其實對真相並不感興趣,他們更在意的是如何用自己狹隘的道德標準,去對另一個人施以重刑。而 取消文化最終取消的,也不是失德者,不是賣國販,而是真相本身,是人類對於人性的基本認知。

唐尼因為在領獎時怠慢了頒獎者關繼威(亞裔),惹了眾怒,招致中外網友不滿。

這兩個劇本獎,某種程度上,都是對主流文化的反動。盡管【美國小說】只是蜻蜓點水,尚且屬於可愛的自嘲,而【墜落的審判】則與【塔爾】異曲同工,都屬於走得太遠,反而失真於對現實常態的捕捉—— 當然,這只是特點,不是缺點。

可盡管如此,我們還是能從中感受到一種有意無意的叛逆。

對了,之前忘了說,【墜落的審判】打敗的最有力競爭對手是【留校聯盟】——一個越戰語境下黑白老少大和解的溫暖故事。這麽看,也許更能反襯出這個獎的「進步性」。

06

最後,還是要聊聊諾蘭和【歐本海默】。

可以肯定的是,【歐本海默】能在這屆奧斯卡上大殺四方,斬獲七獎,實屬實至名歸,並無太多爭議。

與此同時, 透過這部電影,我們同樣能感受到一股激蕩的暗流。這股暗流,分內外兩面。

於外部,它的得獎,某種程度上,是奧斯卡在捍衛自己的「落後傳統」。就體現在,此前諾蘭那些叫好叫座的科幻巨制或燒腦大片,幾乎無一例外,全都被奧斯卡拒之門外,連提名都難以獲得,直到他拍了寫實戰爭片【敦克爾克】,才首次同時拿到BP和BD提名,而這次,當他用一部更符合學院偏好的傳記片【歐本海默】,去重述一位白人男性的神話敘事後,他才終於得償所願,捧回小金人。

這無疑又與當下的政治正確風潮,形成了某種悖逆。

諾蘭終於得償夙願,可艾爾·帕西諾過於「隨意」的頒獎,讓在座的觀眾捏一把汗,都以為是「月光之城」的鬧劇又重演了。

另一方面, 於影片內部,我們似乎又能看到某種悖逆的悖逆,或曰正確的不正確。

體現在,這雖是一部大男主戲,但片中的女性角色,無論是歐本海默的情人還是妻子,似乎都超越於時代地具備某種女性意識。在與歐本海默的婚外情中,情人瓊始終處於主導地位;而在對歐本海默的審訊中,唯一一次強硬的反抗,竟然是由妻子完成的。這些雖是陪襯,但仍然奪目的女性時刻,似乎是諾蘭在為自己的「守舊」,裝點一些「正確」的點綴。

乃至更宏觀地看,【歐本海默】在講什麽?

它實際就在講一個人是如何被反復橫跳的社會思潮所撕裂的 ——當左風起雲湧時,歐本海默不自覺地被裹挾其中,而當右反攻倒算時,他又成了最醒目的祭品。

如此說來,那場試圖吊銷歐本海默安全授權的聽證會,又何嘗不是那個時代的「取消文化」?而諾蘭之所以拍這樣一部電影,又何嘗不是對當下撕裂的慨嘆?對自身境遇的唏噓?

於是【歐本海默】的得獎,本身又成了某種隱喻。

它顯露著諾蘭這樣的精英白男創作者,在當下左右為難的焦慮,也顯露著奧斯卡在保守與新潮、正確與反叛間的反復角力,以及不間斷的猶疑。

所以我才說,這屆奧斯卡看似波瀾不驚,實則暗流湧動。

而這股暗流,也註定將激蕩下去,成為好萊塢乃至全球電影的新常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