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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什麽你會討厭【甄嬛傳】中的端妃?

2021-11-26影視

人人都說甄嬛是這個後宮裏最精致利己的角色,其實不然,病懨懨的端妃才是整個電視劇裏最精致利己的角色,但是端妃的性格不是生就如此,有一句很俗氣的話放在端妃身上最合適:

「你若是認識從前的我,就會原諒現在的我。」

一. 出身

父親想要個兒子,母親卻生了個女兒。

這個哇哇大哭的女兒便是我。

我出生時,父親正因秋獵時受了箭傷在家中休養,他的傷勢很重,大夫囑咐他一定要臥床靜養,但母親到了產期,隨時都是生產的可能,傷口的疼痛不能削減父親對一個子嗣的期望。

所以那天他沒有遵循醫囑,而是強撐著坐在花廳中,焦急地等候。

盡管父親從未明說,但所有人都知道,父親期待的是一個長子。

一個能延續百年將門榮光的麒麟兒。

但是老天已經很久不再眷顧齊家了,當產婆小心翼翼地報酬母親生下了一個女嬰的時候,父親難掩失望的神色,但很快又釋然的笑道:「也好。」

產婆和小廝都以為父親在強顏歡笑,於是愈發戰戰兢兢,連賞錢也不敢要便急匆匆退下。

他們不懂父親的笑容裏包含的復雜含義,他將本為長子取的「臏」字拆開,為我取名——月賓。

父親是愛我的,這一點我從不懷疑。他的確想要一個兒子,但也並不厭惡女兒,作為武將世家,他很清楚即使我是一個男孩,也會同他一樣被困死在齊家的百年榮光之下,成為一個安享榮華富貴的廢物以消弭帝王的猜忌,所以女兒也很好,至少可以安安穩穩地過完一生。

我想這些就是父親第一次見到我時,在心裏為我構建的未來——安穩順遂,無病無災。

正如戰場局勢隨息萬變不可捉摸一樣,人生也是沒有軌跡可循的,作為齊家最後的子孫,我最終還是走進了戰爭,與對手展開一場場慘烈的廝殺,只不過我的戰場沒有硝煙,只有重重帷幕和沈默高聳的宮墻。

但,這是後話了。

彼時的我只是哭,每個嬰兒生下來都會哭,但嬤嬤說我哭的格外淒厲,仿佛小小的我已經知道,母親生下我後,因產後失血過多而撒手人寰,而父親也會因傷心過度牽動了傷勢,隨母親而去,只留下小小的我,懵懵懂懂。

至此,昔日的戰神齊家,只剩我一個孤女。

齊家的敗落,成了街頭巷尾的談資,叫有心人嗟嘆世事無常。

正巧那時皇帝正在對準格爾用兵,為著安撫前線將士,宮中下了一道聖旨,準齊家過繼旁枝子弟繼承爵位,而我被一乘小轎接入宮中,在南三所撫育長大。

南三所有很多和我同齡的女孩子,我們一起長大,一起玩耍,我們的生活中都沒有父親和母親,嬤嬤會細心照顧我們的生活起居,教我們讀書識字、教我們女工婦德,有那麽一段時間我真的以為我和她們都是姐妹,我生來就在在四方錦繡天地之中,直到有一天,我聽到兩個小宮女在角落裏啐我:

「真以為自己是什麽金貴東西了,全家死絕的孤女擺什麽主子的款呢?」

「哎呦,昨天她摸了我一把,嚇得我渾身哆嗦,這晦氣的東西不會也害了我吧?」

她們倆眉眼橫飛地說著,見我來到身後也不害怕,敷衍地福了福才擠出個笑臉湊上來:

「格格醒啦。」

我什麽也沒說。

晚上嬤嬤餵我吃飯的時候,我天真地問:

「嬤嬤,什麽叫全家死絕的孤女呀?」

嬤嬤變了臉色,強笑道:「格格在哪裏聽說的話。」

我照例什麽也沒說。

不過第二日,嬤嬤就揪了她們倆出去打板子,就在南三所的空地上打。

板子砸在人的身上一聲一聲地響的極脆,嬤嬤冷著臉站在屋前,一字一句說的清楚

「在宮裏,最重要的就是規矩,主子就是主子,奴才就是奴才,記得身份,才保得平安!」

屋子裏剩下的宮女們個個低著頭,抖得像篩糠一樣,偏偏一聲兒也不敢出。

其實那時我並不完全懂得她們在說什麽,反倒有些後知後覺地想:

那個宮女說的沒錯,我真害了她。

自此,我變得越發安靜,此時的我已經明白了自己的出身,我只是這個紫禁城的客人,一個不大體面的客人,因此對於宮人對我的輕視,也就多了一份理解,不再往心裏去,安安分分地一天天長大,等著離開的那一天。

我一天天地長大,宮裏的氣氛一天天焦躁起來,那些和我一起長大的女孩子大多逃不出撫蒙的命運,她們倒並不害怕,出宮後還托人給我帶回了蒙古的種種特產,在信中她們說著蒙古草原的遼闊,彎曲的河流邊遊牧著成群結隊的牛羊,她們騎著馬飛馳在草原上,來往的行人跪到在她們的裙邊,尊稱她們是大清尊貴的公主。

但我不是公主,我不知道自己的命運會去往何方。

身邊的吉祥和如意,一天天地念叨著不知道我會去嫁去哪裏,如意的膽子大,下巴往琉慶宮伸了伸,異想天開地說:「太子爺可二十五歲了還沒成親呢,皇上會不會就是在等主子長大呢?」

這是豬油蒙了心。

我搖搖頭,太子妃的位置,不是我這樣的落魄女兒能想的,正這時,吉祥抱著一匹粉花綢緞走了進來,略有些疑惑地說:「主子,德妃娘娘身邊的竹息姑姑親自送了幾匹綢緞來,真是奇怪,咱們平時和永和宮並不親近,德妃娘娘怎會給咱們送緞子呢。」

我停下了手中的繡活,喚吉祥把緞子拿來,細細地看了一眼並蒂蓮花的花紋,心中微嘆。

這是要把我指給四阿哥嗎?

也好。

這不是一個很壞的結果。

賜婚的那一日,吉祥和如意都為我只封了一個側福晉不平,但我早就心中雪亮,四阿哥從小養在孝懿仁皇後佟佳氏膝下,和生母德妃毫不親近,母子情分如此淡薄,為了拉攏四阿哥,德妃必會擇一親近的族女給四阿哥為福晉,怎麽會讓我一個孤女得占高位呢。

如此明白的道理,想通了就少了怨氣。

於是我平靜地接旨,謝恩,一個月後嫁入四阿哥的府邸。

四阿哥開府早,府中只有我一個女人,四阿哥是個不壞的郎君,他對府中的女人沒什麽牽掛,他喜歡整夜整夜地睡在書房謀劃他的大事,我一個人在後宅看看書,彈彈琵琶,也算相敬如賓。

閑暇時,他也到我的院子裏,我看書,他也看書,兩個人默默地坐一下午,消磨時光。

嫁進來前,我聽過很多關於四阿哥的傳言,公主們說起幾位哥哥,總說大阿哥魯直,三阿哥文雅,四阿哥喜怒無常,但我發現他並不是傳言中的樣子。

四阿哥的確很有城府,但有時也異常率直,他會問起我在宮內的生活,詢問公主們的脾氣,包括我和其他福晉的關系,他告訴我,我雖然是孤女,但是既然是他的側福晉那也不能叫別人輕賤,有時他也會問我看了什麽書,他總是很喜歡議論經典,像個教書先生一樣教我典故。

在我看來側福晉的日子沒什麽不好過,至少比在宮中名不正言不順來的生活來的順遂自在。

他不是個很壞的人,甚至是個很不錯的,可以敬愛的夫君。

但平靜的生活到底不屬於齊家的兒女。

很快德妃便送來了一位烏拉那拉氏的女兒——烏拉那拉氏宜修。

「美要眇兮宜修,沛吾乘兮桂舟」

我放下手中的楚辭,暗想到:「好名字」。

第一次拜見烏拉那拉氏宜修,我十分客氣。

面對我的恭敬,宜修的表情有些驚訝,轉而又有些放心,最終我們的談話以一種極其平淡的方式收尾,各自歡喜。回清晏閣的路上,如意有些不忿:「主子何必如此客氣,不過是烏拉那拉氏送來的庶女罷了。」

庶女,的確。

不過?未必。

我沒有回應,揣度著,此女以後必然有大造化。

如我所料,宜修入府不久,就接過了府中中饋,把府邸打理地井井有條,好在王府日子簡單,我也不愛爭寵,我們的關系也逐漸和煦起來。宜修處事十分公平,無論是宮中的恩賞還是莊子的孝敬,她都先送到我的清晏閣讓我先行挑選,我對她亦處處禮遇。

日子一天天過去,宜修的入府只掀起了一陣波瀾,便恢復了平靜無波。

冬日漫長,齊府的嬤嬤和我一起在燈下坐著針線,她是父親的奶嬤嬤,丈夫曾跟著太爺去過邊塞,盡管自戰神齊不遲後,齊家的男人再也沒有真刀真槍地上過戰場,但每任皇帝巡遊時還是會帶著齊家的子弟揚威,有時她會跟我說起邊塞的雪、黃土、風沙,還有烈烈的燒刀子,那是齊家的榮耀。

嬤嬤老了,總喜歡說:

「姑娘不知道,那時候可真苦啊,急行軍的時候只能尿在馬背上,把人凍的哦。」

苦嗎?確實苦。但有時我也生出些莫名的向往,這或許是齊家血脈的關系。

我總是忍不住對比,在一方天地裏被富貴囚禁到死,和在戰場上為國廝殺,哪個更難捱?

二. 波瀾

今年的頒金節註定是宜修大放異彩的舞台。

在冬日第一場雪時,宜修身體不適,太醫診出了喜脈。

德妃大喜,請旨令宜修和我頒金節入宮請安,對於側福晉來說,這可是難得的殊榮。

「頒金節到了,一年又過了,天氣愈加寒冷,府裏已添了禦寒的冬衣,您也多加件衣服吧。」

這些日子宜修雖然懷有身孕,但仍操持著府裏的大小事務,看她矜持地捂住還未隆起的小腹,坐在德妃的面前言笑晏晏,我並不覺得嫉妒,這並非因我心胸寬廣,只因宜修的能幹確實減少了我的諸多麻煩。

於是我在旁邊眼觀鼻鼻觀心,很有眼色地不去打擾這一對其樂融融的姑侄。

「好好好。」見到宜修,德妃顯然很高興,她慈愛地瞅著宜修的肚子說道:「這轉眼老四也要做阿瑪了。這段日子可還好嗎,還想吐嗎?」

宜修臉上帶些紅暈:「多勞額娘掛心,兒臣一切都好,只是最近饞了漬青杏,捧著罐子不離口呢。」

德妃聽得連連點頭,開懷道:「杏子好,杏子好,酸兒辣女,一定啊是個白白壯壯的阿哥。」說罷德妃便轉頭吩咐嬤嬤:「把這幾天禦膳房送來的蜜餞都拿來。」又笑著摸宜修的手,問她孕期是否不適,囑咐她要安心養胎,宜修一一含羞回答。

正當氣氛融洽無比之時,竹息姑姑捧著一盤水晶青杏,放在宜修身前,青青的杏子被切成花生米大小,又撒了一層細細的糖霜,看著十分可口。

宜修含笑探身用小銀叉子叉了一塊青杏送入口中,誰料剛吃到,她的神色一變急急轉身捂住嘴巴作勢欲嘔,剪秋趕緊送上了幹凈帕子,宜修接過帕子無力地擦擦嘴角,便要向德妃請罪,剪秋跪倒在地對德妃道:

「回娘娘,側福晉不是有心臟了娘娘的屋子,只是側福晉實在是身體不適,有孕後吃什麽都想吐,請娘娘恕罪。」

德妃皺起眉頭,關切道:「可請太醫把脈了嗎,太醫怎麽說。」

剪秋垂著頭,小心翼翼地說:「太醫說側福晉第一次有孕,難免有些不適。這幾日側福晉吃的極少,唯有…唯有…想到當年在家時,柔則小姐做的點心才有些胃口。」

「哦?」

我在宜修的下手坐著,清楚地看到聽到這話德妃臉上的笑意淡了幾分,可惜剪秋跪在地上,宜修捂著嘴巴嘔吐,都沒有註意到這一點。

剪秋把頭垂地更低了些,繼續說道:「太醫來看,只說主子肚子的孩子需要進補,可是主子吃什麽吐什麽,因此奴婢鬥膽……鬥膽請德妃娘娘下旨,請柔則小姐入府照顧主子!」

說罷剪秋便直楞楞地一頭磕了下去,咚得一聲響,聽得我腦袋都疼。

這時候宜修緩過神來忙擦擦嘴角,一同跪在地上顫聲道:「娘娘,剪秋這奴婢不懂事胡言亂語,在家中母親便時常教導兒臣,姐姐是金尊玉貴的嫡女,是烏拉那拉氏最高貴的女兒,怎好來伺候我一個庶女呢,想來孕期哪有不折騰的,兒臣忍著便是了。」

早在宜修跪在地上的時候,我便也跟著一起跪在了地上,永和宮中鋪著厚厚的地毯,膝蓋倒也不算受罪,宜修和剪秋演的這一折並不算精彩,主要是前期鋪墊太短,未能將德妃的情緒調動到高潮,如果宜修再穩一穩,將嘔吐的部份反復兩次,效果會好很多。

若我這時出來幫襯兩句,可能會將場面轉圜,可我並不打算插手,於是繼續一言不發當看客。

果然,宜修演的很認真,可德妃顯然沒有配合入戲的打算,她沈吟了很久,能看出她在權衡,這時她身邊的嬤嬤瞅著宜修遞來的眼色,終於輕聲開口道:「娘娘,柔則小姐六月已經訂下了和覺羅將軍家的親事,想來在家也是無事,不如……」

聽到這句話,我忍不住在心裏給宜修叫了一聲好。

可德妃仍是沒有說話,顯然這名叫柔則的小姐在她心裏的分量很不一般。於是剪秋咬咬牙,又磕了一個頭求道:「娘娘,側福晉忍得,肚子裏的小阿哥可忍不得啊。」

不得不說剪秋是個好苗子,忠心又有決斷,更難得能看見問題的核心,拿住別人的弱點。

但這種心思用在下人身上甚好,施於上位者則容易引火上身。小阿哥之言的確打動了德妃,可宜修的這出戲顯然也觸怒了她,她長出一口氣,有些疲倦般地淡淡道:

「如此,便讓柔則擇日入府照顧你罷。」

宜修聽到這話剛想謝恩,德妃揮揮手不耐煩道:「罷罷罷,你好生歇著,不要折騰肚裏的孩子了。」

說完,又望著在下方跪著的剪秋道:「你家側福晉雖然有孕在身,但如今還是側福晉,既然不是福晉,在我面前便稱不得主子。」

剪秋被這話震得有些不知所措,宜修的臉色瞬間變得比剛才更加蒼白,她強撐著福身道:

「是,奴才明白了。」

「好了。」德妃神色不悅的:「說了不必謝恩你就不要折騰了,孩子是最經不得折騰的。」

宜修這才坐回去,我猜她此刻一定有些後悔了。

我正在想宜修接下來還會做什麽的時候,德妃突然轉頭看向我,神色溫煦道:「月賓身子如何,有沒有好訊息?」

我心中一震,大人們只要冷場就一定會拿我這樣的小人物破冰,一直在做布景板的我不得不起身恭敬回道:「奴才身子不好,至今無福,未有身孕。」

德妃神色越發淡了:「既然身子不好,就該好好將養。」

我知道德妃此刻心裏也有火氣,於是越發恭敬道:「是,奴才身邊的吉祥身子健旺,正打算開了臉放在四爺身邊。」

德妃到底是見過風浪的,也不氣惱,嘆道:「到底是宮裏長大的孩子,禮儀上沒一絲錯的。」

她這話看起來是誇我,但我心中雪亮,宜修以側福晉之身自居正福晉才能說的兒臣,到底是惹惱了德妃,她不好明說,卻拿我做筏子敲打宜修,白讓我得罪人。

德妃接著說道:「不是你們沒福,是胤禛後院裏的人太少了,我物色了幾個極好的孩子,本打算等宜修生產再賜給老四,既然月賓身子不好,那今日就帶回府去吧。」

此話一出宜修的臉色是真的慘白起來了,她有些失態地說:「娘娘,奴婢身邊的剪秋也是個好的,不如……」

德妃橫了她一眼,呵道:

「這個奴婢剛才沖撞了我,如此冒失,怎能在阿哥身邊伺候。」

宜修忙垂首認錯,德妃舒了口氣又開始扯起閑話,我冷眼旁觀,不時捧德妃幾句,氣氛終於又融洽起來。

對於這對婆媳的交鋒,我只覺得吵鬧,有時我真覺得四阿哥和德妃之間幾乎沒有一點相同的地方,雖說四阿哥是養在別人身邊的,可這親娘倆性格也差太多了。

德妃似乎一點也不了解四阿哥,宜修能懷身孕在我看來已經天大的運氣了,四阿哥對我對宜修對府裏所有的女人都鮮有向往男歡女愛的時候,每次做那事都是一幅這是天地之理,我們應該這麽做的樣子必須這麽做,那就做吧的樣子。

這樣一來還想多子,怎麽可能。

但這些話想想可以,說我是絕對不會說的。

出宮的時候,吉祥扶著我的胳膊,我感到她有些發抖,我問她:「怎麽了?」

吉祥苦著臉道:「小姐,您真要把我送給四阿哥啊。」

我裝模作樣,板著臉說:「怎麽,不想做主子?」

吉祥搖搖頭:「我不想,我只想待在小姐的身邊。」

「哦。」我故作深沈:「你竟然不想,那就算了。」

「真的嗎!」吉祥聲音一下子高了一個調,「可是您剛才在德妃面前說了。」

「傻子,德妃娘娘知道你是誰呀,下次讓如意陪我進宮不就好了,再說了……」我指著跟在宜修身邊的兩道窈窕身影,「你想爬床也得有那個福份,那兩個還沒收呢,哪輪得到你。」

吉祥樂得嘴角咧到後腦勺,我也跟著笑了一下。

宜修這場戲多少有些唱砸了,作為孤女,我很理解她作為庶女想要在姐姐面前爭口氣的心情,但是做的太急切了,以孩子為要挾,德妃顯然不悅。

要變天了,我望著陰沈沈的天氣,無聲無息地嘆了一口氣。

三. 驚變

兩個美人一個出自苗佳氏,一個出自甘佳氏,宜修將她們安排在了延綏閣。

這幾日宜修總是肚子不適,三番四次地請了太醫回府,如此花園和後院也不能隨意走動,免得遇到外男不雅,我只能枯坐在房間裏靜度時光。

四阿哥來見我時,我註意到他的臉色有些凝重。

上過茶,談過天氣,又說了說宜修的胎像,四阿哥吹著熱茶問我:

「前幾日入宮,母妃可還好?」

我照例回道:「德妃娘娘一切安好。」

四阿哥又問:「母妃問了宜修嗎?」

我又回道:「娘娘慈愛,對側福晉禮遇有加。」

「禮遇有加。」四阿哥重復道,手裏捧著茶遲遲沒有放下,忽而扭頭問我:

「若是禮遇有加,那為何又賜下二女呢?」

四阿哥忽然的質問讓我一時不知如何作答,好在他神色平靜,看不出喜怒。

見我楞神,他又忽然笑道:「月賓冰雪聰明,難道想不透其中的道理?」

德妃賜女一事我本覺得不妥,只是左右與我無關便不願深想。如今四阿哥特地在我面前提起,我便不能再裝聾作啞。

我抿唇思索,天下長輩,沒有不疼愛自己的後輩的,若說德妃不喜愛自己的侄女,也不會將一個庶出的女兒指為正福晉,可是若說德妃疼愛自己的侄女,為什麽侄女剛剛輕狂幾分,就馬上賜下人手敲打?

德妃賜予的秀女,四阿哥是必定要珍重對待的,若是怕宜修不能服侍,賜下美貌又出身卑微的宮女婢子,既能固寵又能保全宜修的地位,也能討好四阿哥。可是兩個秀女,容貌不過清秀,聽說出身倒好,和烏拉那拉家拐著彎地連著親,如此不管四阿哥喜不喜歡,是定要給一個側福晉或格格之位的,這樣四阿哥的府裏,除了我,其他全是烏拉那拉家的親眷,這可真是……

如此想來,德妃恐怕不是真的偏心宜修,而是偏心烏拉那拉氏,但繼續深想下去……德妃把宜修嫁給四阿哥做側福晉,又允諾生下孩子就升為福晉,豈不是說四阿哥在德妃的心裏還不如烏拉那拉氏,甚至不如宜修?

想到這,我不禁露出幾分唏噓,也不敢隨意答應。

四阿哥大約是瞧出我的緊張,笑言:

「月賓,你以為我應給這二人什麽位份?」

我謹慎的回道:「嬪妾不敢妄言。」

四阿哥面色倒是多了些笑意,「但說無妨。」

「嬪妾以為既然是德妃娘娘所賜,還是由宜修側福晉裁定不失禮數。」

四阿哥似乎對我的回答有些失望,淡淡地應了一聲,便不再言語。

我亦不敢接話,兩人對坐,屋裏的氛圍一時間有些凝滯。

幸好蘇培盛適時說道上書房的時間到了,四阿哥這才與我道別走了。

看著他孤獨離開的身影,那一刻我有想叫住他的沖動,但我還是忍住了。就算只是私房閨話,萬一誰流傳出去,我和宜修的關系必然會更加冷淡,我並不期望能夠討得四阿哥的歡心,也不想日後成為福晉的眼中釘。

吉祥在一旁憂愁的說:「今日瞧著阿哥走的時候不太開心呢。」

我喝了一口冷掉的茶,答道:「嗯。」

生母愛重家族勝過自己,把不受寵的庶出女兒嫁給他巴望著嫡福晉的位置。

府中的嬪妃都是長輩塞的親眷,沒有一個貼心順意的人,想透了這一點,誰能高興起來呢?

想到這裏,我不禁摸了摸自己的小腹,暗想若我有了孩子,必定把我所有的一切都給他,拼盡全力呵護他愛護他,護著他平安長大,將我未曾擁有的親情全部給予他。

可是,我的孩子又在哪裏呢。

三月初四,烏拉那拉氏嫡女柔則奉旨入府照護宜修,四阿哥一見傾心,苦求德妃賜柔則為嫡福晉,四阿哥其意甚堅,宜修自陳願退位為側福晉,秀女苗佳氏為側福晉,甘佳氏為格格,德妃不堪苦求,準允。

四貝勒府,終於迎來了一場誰都沒有想到的十裏紅妝。

四. 往事

許多年之後,當這個皇朝的許多往事都堙滅在塵埃裏,我也成為了後宮最尊貴的妃子之一,我曾問過孫姑姑,以純元皇後這樣的美貌和品格,為什麽只許配給了一位將軍,而沒有想著入主皇家。

孫姑姑沈默許久才道,如今的太後曾有一女,美貌溫順,當時康熙皇帝為了平衡德妃和佟家的關系,把五公主嫁給了佟家,可她天性純善與佟家的八字不合,兩年後就郁郁病逝了。

孫姑姑嘆道:純元皇後和五公主長得很像,一般的柔軟性子一樣的柔善心腸,想來太後是真的心疼她,舍不得叫她到這富貴地受苦。

此地極富貴,只是極難熬。

德妃是對的,可她只心疼侄女卻不心疼兒子,她想盡收好處,到頭來竹籃打水,一個也留不住。

烏拉那拉氏柔則和四阿哥的大婚之喜轟動了京城,四阿哥好像樂昏了頭,絲毫不顧及眾人議論,下令大操大辦,這就苦了我和宜修,這次縱然宜修仍是三天兩頭的「動了胎氣」,四阿哥卻恍若未聞,甚至對宜修數次延請太醫不滿,覺得這是沖撞了喜事。

一次四阿哥在我面前說道:「她該吃的不是保胎藥,而是清火藥。」

顯然這個男人其實早已看透了宜修裝病博寵的把戲,作為王府的主子,他其實什麽都知道,只是不說,因他不說,宜修甚至沒有改正的機會,只能一路錯下去。

拼命演戲的宜修是在他眼中是可笑的,那我呢?

想到這,我有些心驚,但我安慰自己,我至少可以不登台,安靜地做個觀眾。

無論宜修是否願意,喜事轟轟烈烈地操辦起來了,她也一天天地憔悴下去,這日內務府送來了四阿哥和未來福晉的喜服,四阿哥不在,衣服便送入了宜修的手中,剪秋像沒有尾巴的貓一樣悄悄地溜進來,放下了禮服便垂手立在墻角一句話也不敢多說,但宜修還是像被那濃烈的正紅色灼傷了一樣,猛地從桌前站了起來,她起得太猛以至於踉蹌,我急忙上去和剪秋一起扶住她,宜修強笑道:

「我無事,在炕上歪一歪就好了。」

重重的華服下,我摸到她枯瘦的手腕,上面掛著一對無暇的玉鐲,襯的她的手腕格外伶仃,瘦的只剩了一把骨頭,只有一個高高的肚子隆起,好像一個脆弱的大肚花瓶。

我見她面色疲憊,就把她扶到炕上,正想告辭,她躺在那裏,雙眼無神地望著房頂,幽幽道:

「你們是不是都在笑我。」

我一時酸楚,輕聲道:「我沒有笑你。」

「嗯,我知道你沒有。」

宜修依舊望著房頂,聲音空洞。

「可是別人呢,苗氏、甘氏、還有娘娘。」宜修低低地笑起來,聲音比哭還令人難過。

「從小我就比不得姐姐,她是嫡出,我是庶出,我的娘死的早,月賓啊,」她艱難地起身握住我的手,淚光盈盈欲滴:「你可知道從小失去母親的痛苦!」

心好像被針刺了一下,我回握住她的手:

「我知道。」

宜修悲聲道:「是了, 你和我一樣,也是從小失去了母親。」她更加用力地抓住我,淚水適時地滑落:

「月賓,我自入府,就把你看做我的親姐姐一般,這府裏我也只相信你一個人。看我嫡姐的陣勢,日後這府裏還有我們姐妹的容身之處嗎,我們該怎麽辦,我們到底該怎麽辦啊!」

過度高亢的聲音化作了毒蛇的芯子,一聲一聲刺激我的耳膜,我低下頭擦淚,避開了宜修試探的目光,見我不答,她哭了一會哭累了,才緩緩躺下,我喚剪秋過來照料,結束了屋子。

東風刮在面上,淚痕有些疼痛,也讓人清醒,嬤嬤和吉祥跟在我身後,吉祥悄悄說道:「主子,這次側福晉的胎氣是真的不太好,太醫說她思慮過甚,心火傷身,長此以往,只怕傷及胎兒。」

我慢慢呼出一口白氣,問道「德妃娘娘可有賜下湯藥。」

吉祥說:「沒有,門口的小路子說,德妃娘娘身邊的人倒是來了一次,不過送的不是湯藥,看著倒像是書。」

「書?」我道:「莫不是女誡?」

【禮】曰夫有再娶之義,婦無二適之文。

我嗤笑道:「這些道學家,自己尚且做不到,倒編成書編成道理來教育後人,班婕妤若真的如此賢能,怎麽漢成帝寵愛趙奇比趙合德二姐妹,她倒做起了宮怨詩了,「時然後言,不厭於人,是謂婦言。」,她不應該閉口不言嗎?」

吉祥楞住了,嬤嬤輕輕咳嗽了一聲:「側福晉慎言。」

我長舒一口氣,宜修高高的肚子和試探的目光在我的腦海中揮之不去,我為什麽會厭惡她,難道她為了自己的地位想要和我結盟不對嗎,還是我從心裏覺得我和宜修不同,不會為了男人的寵愛而卷入權力的漩渦。

又或者,我根本不信任宜修所謂的朋友和姐妹。

突然我體會到了一股徹底的孤獨,我意識到,原來我在這座王府,在這個世界上活了這麽久,還是徹徹底底的一個人。

五. 昔時

那日當著我的面痛哭一場後,宜修又數次叫我過去,但都被我婉言推脫了。

如此數次,剪秋便漸漸不來了,反而往苗氏和甘氏那裏去的愈發勤快,我也不在意,過幾日宜修又說大婚的差事也讓苗氏和甘氏分擔了,我倒落得清閑。

婚禮當日很熱鬧,高朋滿座,皇親貴胄們鬧了了一天一夜,也只有在這個時候才能在這群人身上看到點人情味。

第二天,側福晉和格格要去給正福晉敬茶,我當然也躲不過。苗氏和甘氏打扮地花枝招展,頗有要與正福晉一爭高下的意思,這也不難理解,因為忙著大婚的事情,四阿哥很久沒有召見她們倆了,難得有見到四阿哥的機會,想來是坐不住了。

「還未到三十四十的年紀呢。」吉祥偷偷地對我說道,我瞪了她一眼,卻也忍不住低頭偷笑。

人比人要死,貨比貨要扔。

苗氏和甘氏爭風吃醋的那一點苗頭估計在在見到福晉的那一刻就被掐滅了。

我自小在宮中長大,嬪妃宮娥不知見了多少,其中也不乏美艷絕倫之人,良妃、舒妃都是人間絕色,但她們沒有一個比得上四阿哥的福晉。

她很美,晨起匆忙,她的臉上沒有塗脂抹粉,如同洛神一般芳澤無加,鉛華弗禦。

見了這張臉我才算理解了四阿哥的瘋狂,福晉的確是個值得男人沖動的美人。

如此想著我又看向坐在福晉身旁的四阿哥,毫無疑問,與心愛之人的春宵令四阿哥前所未有的愉快,他本是個沈悶的喜怒不形於色的性子,今天卻一直掛著燦爛的笑臉,而且那笑容裏莫名有種小人得誌的傻味。

看到男人露出這種表情,苗氏和甘氏就該絕了爭寵的念頭,因為這臉上的笑容顯然不是因她們而起,也永遠不會因她們而起。

任憑她們跪的如何婀娜多姿,敬茶的時候如何楚楚可憐,四阿哥的笑容都沒有任何變化,他親切和善地把我們介紹給福晉,眼神卻一秒不在我們身上停留。

對此我依舊無所謂,但是苗氏和甘氏明顯有些不忿,神色頗為幽怨。

宜修倒是站的很穩,神色和我一樣恭敬。

四阿哥說她和福晉是姐妹,在外雖有規矩,在府中要多來往,互相照應,話裏話外的意思是讓宜修多照顧姐姐。

四阿哥這話說得很誠懇,讓我恍惚間覺得他真的認為宜修和福晉可以姐妹同心心無芥蒂。

宜修答應的很鄭重,像是簽下了軍令狀,倒是福晉柔柔開口:

「一家人不必見外,我和宜修如在家一般要好,無需講什麽規矩。」

四阿哥聽完,連聲道:「好,好,好啊,福晉果然大方明理。你們和睦相處,互相照拂,我也放心。」

這第一番見面在四阿哥營造的溫馨和睦的氛圍中以一種非常體面圓滿的方式結束了。此後我在王府的日子徹底清閑下來了,四阿哥幾乎不再來了,他每天都和福晉待在一起,據下人說他的脾氣也和善了,整個人仿佛真的沐浴在愛河裏。

和正院的甜蜜比,後院中的酸氣一天比天氣濃厚,但我還好,我本就對四阿哥沒什麽期待,自然沒什麽落差。

六. 朋友

長日漫長,樹影婆娑。

四阿哥已經許久不進後院了,我喚人擺下時鮮瓜果,一個人在庭中彈琵琶,吉祥在一旁配合著鼓掌打拍子,其實她是亂拍的,不過不要緊,我也不是很擅長彈琵琶,自娛自樂而已。

皇宮中教導女眷要貞順,行動皆有規矩,長日無聊,我便自學了琵琶,因無師從,所以偶有錯音也不在意。

春日融融,梨花皎潔,我與吉祥撫琵琶為戲,也別有一番意境。

正在我自得其樂的時候,卻聽得悠悠然溫柔的一語。

「莫把食指放在下面作左下方彈、拇指放在上面作向右上方挑(這種姿勢叫「雞眼」,兩指發音量與音色差異很大),要把拇、食指端捏成「鳳眼」,如此才能得一流音色。」

這聲音實在好聽,我循聲看去,一個柔弱弱的美人站在梨樹下,沖我微微地笑。

我忙放下琵琶起身見禮,福晉款款走到我身邊輕撫琵琶:

「你平日可以對著鏡子練習,就能知道自己的指法是不是正確,一開始不能記錯的,一旦學了錯的再改正就難了。」

我答道:「嬪妾拙藝自娛叫福晉見笑了。」

「哪裏的話。坐吧。」福晉又問:「你這是在宮裏學的?」

我坐在福晉身側,回道:「宮裏的師傅若教出我這樣的弟子怕不是要被趕出宮去,這是嬪妾自學的,難入法眼。」

「那可真是難得了!」福晉的聲音忽地提高了,雖還是軟軟的調子,但透著欣喜:「自學有你這般也是不差了,我倒是與師傅學過,有些關竅可以教你。」

「嬪妾豈敢勞煩福晉。」我想要拒絕,有一個福晉做老師大機率不是什麽幸運的事。但是福晉的態度很熱情,我實在推脫不掉。

一開始我以為福晉是想賣弄,她有著傾國傾城的容貌,又彈得一手絕妙的琵琶,不展現出來大概是自覺埋沒了,但是當我彈錯了,她便毫不藏私地指點我,漸漸地我覺得她不是想賣弄,而是想找茬立威,可等我完全學會了她教授的琵琶技藝,她對我贊不絕口與我專心同彈的時候,我才明白她真的只是想教我。

那是我第一次為小人之心而慚愧。

之後我們時常在一起彈習樂器,有些事情不了解不敢信,福晉時常勸著四阿哥到我和宜修以及其他的側福晉那裏去,有一次四阿哥來見我,屁股還沒坐熱,就開始轉述福晉的話:

「後院的女眷當雨露均沾,月賓是淡薄的性子,她不說,但你也該常去看看她。」

我明白他是要我明白福晉有多麽大方體貼,於是順著他的心意贊嘆了福晉幾句,他果然更加高興,和我說了一晚上福晉有多麽多麽溫柔善良,但我總覺得這樣的寵幸來的怪怪的,令我身心俱疲。

我對福晉說其實不用勸著四阿哥來見我,福晉問我為何,難道不願見四阿哥?

我說當然不是,只是我身體不好,受不得折騰。

福晉噗嗤一聲笑了。

我才後知後覺自己居然說了句蠢話。

這當然是假話,我確實不想見四阿哥,尤其是這樣偶爾一面的相見。

他不再欣賞我的琵琶,也不再教我讀書,我們之間除了福晉沒有別的話題,他總是一臉勉為其難般的表情,仿佛我受了福晉多大的恩惠,他才願意屈尊來見我。

而我也嫌棄他打擾了我的清凈,在他去別的側福晉那裏時,我和福晉一起談天說地,我彈琵琶,她作驚鴻舞,不知道多麽逍遙,而每次四阿哥強行在場時,我就會覺得不自在。

但這樣的理由,我是不能直接告訴福晉的,只好說我身體不好,看著我慌忙解釋的狼狽樣子,福晉掩口笑道:

「你總是安穩地像老學究一樣,難得見到這樣的神態,你也還是個小女兒呢。」。

福晉的笑是如此的有感染力,令我也不禁露出笑容,笑過後她認真地說:

「既然你不喜歡,那我以後就不再勸四阿哥來。不過這樣你在府裏不免要受些委屈,這樣吧,我以後勸阿哥多賞賜你一些,這樣府中的下人就不會看輕你了。」

我笑道:「府中上下具知福晉只會風花雪月從來不會管事,大小事務皆有側福晉代勞。沒想到還知曉這些人情世故。」

她看我神情驚訝,悵然嘆了口氣,勉力微笑道:

「以前在家裏,母親不喜歡姨娘和宜修,府中的下人也看輕她們。我看她可憐,想幫幫她,又怕母親不許,嬤嬤就告訴我,只要我照顧宜修,在父親面前多多提起宜修,下人自然不敢為難她了。」

我有些語塞,自己珍視的寶貝,對他人來說只是好心的施舍,怪不得宜修如此重視嫡庶之別,想到如今後院越來越酸的流言,我突然明白了苗氏和甘氏對福晉的恨意從何而來。看著福晉渾然不知的樣子,生平第一次,我也為別人擔心起來。

七. 難解

宜修在閻羅殿門前轉了一圈,四阿哥府裏添了一口人。

對於長子的降生四阿哥非常高興,宜修產子那天福晉原在我的小院喝茶,和我一同彈習琵琶,

說是彈習琵琶,其實也是為了躲清凈。

宜修的臨產期將至,家事上不免有些紕漏,苗氏和甘氏明知福晉不會管家,還用一些小事來煩擾福晉,時常鬧出點事故,又或者借著支東西的借口,在福晉的院子裏等著四阿哥,當著福晉的面對四阿哥撒嬌撒癡,明裏暗裏說著福晉偏心。

我也勸福晉對她們倆多加管束,可福晉笑稱她們倆說的是實話:

「在府裏,最重要的是四阿哥,其次是宜修,然後嘛,就是月賓啦,說我偏心,也不為過嘛。」

美人嬌聲軟語的玩笑話裏,我也不好總是勸她,只好丟開手不理會。

吉祥最愛八卦,曾對我說,苗氏和甘氏願意屈居側室,就是看準了宜修是庶女,占著福晉之位「也沒福氣享受」,且滿人的福晉和側福晉並沒有很大的差別,她們倆才願意入府,但柔則一來,立刻打消了她們倆的算盤,故而她們倆深恨福晉,經常借機生事。

我們正說著,四阿哥忽然火急火燎地走進來——這種情形在四阿哥身上是不多見的,原來是宜修要生了,他來請福晉一同過去坐鎮,我想宜修生產的確是府中的大事,但究竟有沒有重大到要四阿哥親自跑到側福晉的院子告知福晉就不好直說了。

難道宜修產子,福晉還能幫上忙?

我不知道,我想福晉也不知道,因為她聽到這個訊息以後神情又關心又猶豫。

倒是身旁年邁的嬤嬤開口道:「四阿哥這是高興,跟您報喜來呢,宜修小姐這生的可是四阿哥第一個孩子。說句折壽的話,我懷孩子的時候,我家那個鬧得更兇,見人就報喜。」

嬤嬤故意把話講得很誇張,伺候的丫鬟都笑了起來,福晉的臉上多少也有了點喜悅的樣子。

無論各人心裏懷揣著怎樣的心思,既然四阿哥發話了,福晉便帶著我與其他的側福晉一起等在了宜修的院子外。屋內是宜修不絕於耳的慘叫,雖說都知道生孩子疼,但宜修的叫聲真真令我感到心悸。四阿哥握著福晉的手,像是在安慰她。

我對四阿哥待福晉之好是心裏有數,也不在意,不過另幾位側福晉的臉色可就不太好了,也不好判斷是被宜修的慘叫驚到,還是被四阿哥和福晉氣到。

不過我發覺了些許的不對,雖然在人前夫妻不能過於情濃,但和四阿哥總偷偷看福晉一眼,或低聲問福晉累不累不同,福晉站地極其端正,面對四阿哥的詢問她會溫柔地回應,但不會主動靠近四阿哥,還有些僵硬。

想到福晉入府的風波,還有前幾日娶了直郡王家的二格格(郡主之意)的覺羅將軍,我一下怔住了,或許是我的眼神太專註,福晉看了我一眼,便對身邊的瓊羅耳語幾句,瓊羅便走到我身邊,低聲問:「側福晉,福晉問您是不是乏了,如果累了,就先回去休息罷。」

我搖搖頭,正要說我不累,產房裏傳來一聲喜悅地驚呼:

「生了!生了!是個阿哥!」

福晉聽見了臉上終於露出了由衷的笑容,她率先轉身,對四阿哥盈盈施禮柔聲恭賀道:「宜修產下麟兒,府中添人進口,可喜可賀,恭喜阿哥。」

我們也跟著道喜。

四阿哥很高興,臉上掛著初為人父的自豪的歡喜。他先是下令重賞了宜修院子裏的下人,又叫各位側福晉先回自己的院子歇息,這是府裏的大喜事,稍後每人都有賞賜。

得了四阿哥的令。我們自當各回各院,我走的稍慢些,卻被福晉叫住,「月賓,我有些累了,你代我隨四阿哥去看看宜修可好?」

我看向四阿哥,他微微的皺了下眉頭,但旋即又笑道:「既然累了,那就歇息去吧,養好身體,府裏還要再添人口呢。」

四阿哥看來心情確實很好,忽然的一句葷話,屋裏的女眷都微微紅了臉。他又對我說:「來,月賓,那就由你代表大家看看宜修吧。」隨後急不可耐的鉆進了產房。

福晉的心思,四阿哥理解不了,我卻心知肚明,我朝福晉點點頭,也轉身走進了廂房。

雖然經過簡單的清理,但產房的血腥氣還是未完全散去。剪秋抱著孩子半蹲在床邊,四阿哥坐在床沿,握住宜修的手,又不住的打量繈褓裏的孩子,那是一個早產的孩子,發在微弱的啼哭,四阿哥看著他露出難得的溫情。

「真是辛苦你了。」四阿哥溫言道。

宜修無力的笑笑,四阿哥斜著身子,將我讓在宜修面前:「她們都為你高興,又不放心,故叫月賓來看你。」

宜修艱難的朝我點點頭,這是我頭一次見她純粹的笑,在過去的幾個月,她的面上有太多的面具,但現在她只是一個滿足的母親,面上都是對孩子的疼惜和虛弱的喜悅,她臉上的汗漬都已擦凈了,但一點血色也不見,像剛死了一回一樣。

我定定神道:「恭喜姐姐了,給四阿哥添了長子,大家都歡喜呢。」

「是啊,這是大喜事,柔則本也要來看你,我看她身體不好,便叫她先回去,等你養好身體,咱們再一起慶賀。」

四阿哥說完笑了起來,笑得十分開懷,十分理所當然,但宜修的笑容卻迅速凝住,猶如被寒風凍住的花朵,當時的我始終想不明白,四阿哥究竟是聰明還是愚蠢,若說愚蠢他最終登臨大寶,經天緯地不在話下,若說他聰明,他似乎當真信了宜修柔則還能毫無芥蒂姐妹齊心的鬼話。

他長在宮中難道不知道後宮勾心鬥角之慘烈嗎?

他也許知道,也許他只是沈溺在他想象的溫柔鄉裏不願意出來。

這一刻我深刻地明白了這個世界對於女人有多麽冷酷。逆風如解意,容易莫摧殘,北風尚且憐惜梅花,而男人想要什麽樣子,我們就得裝成什麽樣子,風往哪裏吹,我們就得往哪裏倒。

八. 時也命也

沒孩子的時候,四阿哥是女人爭鬥的中心,有了孩子,鬥爭的心多少會平息一些。

這樣的例子我在宮中見得不少,德妃自己就是一個絕好的例子。

而大阿哥的早產也讓宜修無暇他顧,一心撲在了孩子的身上,加之四阿哥領了戶部的差事,每日為了朝政早出晚歸,她和福晉的隔閡也仿佛逐漸消融。

一開始事情好像確實是如我料想般發展的,宜修和福晉相安無事,四阿哥府得到了三年的平靜。

但世事難以預料,或者是胎裏傷神,或許是產後失調,大阿哥的身體一天天地弱下去,一場春雨後,大阿哥便高燒不退,接連請了無數的名醫也難以拯救這個弱小的生命,看著神情呆滯的宜修,我打心底為她感到難過,但不知道為什麽,我也有一絲擔心。

但也許人都是偏心的,即便在這種時候我也不禁為福晉考慮——她剛傳出有孕的喜訊,大阿哥就夭亡了,這一喜一悲的對比,宜修還能看開嗎。

若換做是我失去了自己的孩子,我必然不會淡然而過。

事實上有這種擔憂的人並不只我,福晉雖有身孕,但愁眉不展的神色足以說明她對其中厲害也看得清楚,她數次請求我去看望宜修,安慰宜修,即使這無濟於事。

唯一不明就裏的,大概只有孩子的父親四阿哥了。

長子的死對四阿哥來說是個打擊,但這個打擊遠不如福晉懷孕這個喜訊的沖擊大,兩者相抵,他安慰過宜修也疼惜宜修,可他終究更關註那個福晉生下的嫡子。

這裏是四阿哥府,四阿哥就是這裏的天,因此當四阿哥那種微弱的喜悅之情被覺察到後,整個府裏似乎彌漫著一種憋笑的氛圍。大家似乎都在努力的偽裝出為宜修哀傷的神色,但嘴角的笑容又讓這種偽裝的哀傷更加諷刺。

我自問在宮裏經受過苦楚和辛酸,但如此境遇若易地而處,我恐怕也難以釋懷,我想過宜修可能會因此恨極怒極,但她究竟想如何做我完全不了解的,因為自孩子夭折,宜修痛哭一回後,我幾乎已不曾見她流露過任何波動的情緒。

她見四阿哥時仍恭敬勤勉,與福晉和我們相處也是和睦,就像她已經完全走出喪子之痛一般。

「這是命,是我和孩子的命。」

她總如此的輕描淡寫。

除了喜悅,府中亦不乏幸災樂禍的人。

那日我和福晉遊園,走過假山時聽到附近傳來了一陣笑聲。

「沒福氣就是沒福氣,生得下也保不住!」

「姐姐說的是呢,烏拉那拉氏慣會出下賤坯子,你可聽說了,她那個姨娘母親,也是未出嫁就和陌生男子眉來眼去才有了她呢,真是笑死人了。」

那是福晉少見的震怒,站在她身邊我能感覺到她的身體都因憤怒而微微的顫抖,她的聲音是很綿軟的,一向給人溫柔的感覺,突然發起怒來,也並不威嚴。

「福晉。」

被太監喚出亭子的苗氏和甘氏扭扭捏捏地見了禮。

「跪下。」

福晉雖然顫抖,卻很強硬,有著不容置疑的憤怒。

苗氏和甘氏大概是見慣了福晉軟弱沒主意的樣子,嘴裏還念念有詞:

「我們不過說說,福晉這是偏袒自己的妹妹嗎?」

兩人辯解的越多,福晉便越生氣,而我也看不慣這兩個人的張狂,並未出言勸解。

最後罰兩人跪了兩個時辰。

那時我見兩人罰跪,心裏只覺得痛快,可未成想這次罰跪卻使得苗氏流產,府中接連損了夭折了兩個孩子,其中一個還與自己有直接關聯,福晉的情緒變得極為低落。

雖然四阿哥以及我都認為這件事壓根也怪不到福晉,苗氏連自己懷孕都不知道就出來嚼舌根,明擺著是自己折福。可福晉卻不這樣認為,她陷入了強烈的自責中,她開始整夜整夜的失眠、流淚。

這份自責也包含了一部份對宜修的歉意。

那段時間真是各位阿哥為了皇位鬥爭到最激烈的時候,滿族最重要的木蘭圍獵即將開始,不僅阿哥要隨禦駕出行,為了籠絡撫蒙的公主,阿哥們紛紛帶上了自己的女眷,而我因為和撫蒙的公主相識,成為了隨行的第一人選,因此盡管牽掛有孕在身的福晉,四阿哥還是帶著我走了。

且只留下熟悉醫理的宜修照顧福晉。

讓一個剛剛喪子的女人照顧奪了自己正位的姐姐,是出於什麽樣的考量,直至今日我都認為這只能說明四阿哥在感情上蠢到無可救藥,但我當時沒有反對的機會,圍獵近在眼前,四阿哥安撫完福晉就帶我走了,臨別的最後一眼是宜修扶著福晉緩緩走回府裏。我不認為那是什麽吉兆。

九. 挽回

天有不測風雲。

那年的木蘭圍獵一直在下雨,整座獵場都蒙著陰陰的水汽,像是在醞釀不可告人的陰謀。

先帝和諸皇子都很不快活,他們來此是為了紀念血染江山的列祖列宗,磨礪戰刀和弓馬,而非對著青煙似的雨景品茶弈棋。

四阿哥一如既往的冷著一張臉,好在他平日裏也是這番樣子,此時倒顯得是最無所謂的人了,但我不以為然,我能清楚的覺出他的忐忑不安,他的的眼睛盯著黑白兩子,但他的心思卻不在這裏。

那年的圍獵,發生了一件震動天下的大事。

太子不知道發了什麽失心瘋竟在夜間持刀窺伺皇帳,被大發雷霆的皇帝下令禁足,四阿哥作為太子黨為太子磕頭求情,皇帝索性連四阿哥都不見了,四阿哥仍然日日去求情,於是在皇室宗親之間,流傳起了四阿哥仁孝忠義的美名,很多惶惶不可終日的太子黨明著不敢來拜見四阿哥,但我與撫蒙公主的宴會上卻越來越多的出現了他們的家眷。

「月賓辛苦。」四阿哥欣慰地握住我的手。

我則跪在地上為他揉捏跪了一天的雙腿

「爺才是真的辛苦。」

圍獵結束,回程時四阿哥下令星夜兼程,一路上活生生跑死了四匹駿馬,可回府時還是晚了一步——柔則的孩子已經斷了氣,連柔則也只在旦夕之間了。

我從沒見過四阿哥如此慌張,喪子之痛沒有擊垮他,但當大夫唯唯諾諾的告知他柔則可能「不大好」時,他整個人都在顫抖。

他幾乎是飛奔到柔則床頭的,然後慢慢握住柔則的手,強顏歡笑道:「我回來了,柔則,我在這裏陪你,大夫說了,不打緊,不打緊。」

柔則艱難地回給四阿哥一個淒楚的笑容,又反握住四阿哥的手說:「我這一生福薄,無緣與四郎白頭偕老,連孩子也沒能保住,」她頓了一下,眼角流下淚來,四阿哥的背影微微顫抖,像是要說什麽,但未說出來,只聽柔則接著說到:「我只有宜修一個妹妹,希望四郎能照顧好她,不要廢棄她!」我不知道四阿哥聽到這番話是何感受,也不知道宜修九泉之下是否有面目再見柔則,其實這事與我無關,對吧,但那一刻我真的很難過。

這就是柔則最後留下的遺言,未來的福晉宜修在旁哭到雙目泣血,幾近暈厥,四阿哥倒是並未有什麽激烈的反應,只是癡癡的握住柔則漸漸變涼的手,他像一尊被人打碎粘好的瓷偶,固執而堅強的維持完整的姿態。

那是一個皇族應有的品格。

而我只是默默跪在靈前,為她和孩子祈福,我念誦著那些我從未相信的經文,只祈禱她能夠往生極樂。

柔則走了,結束了她辛苦的一生,至於那些活著的人就沒有那麽好運了。

帝王一怒,伏屍百萬。四阿哥的殘忍不在面上,那天以後府裏很多當差的仆人都不見了,我猜他們死了,他們可能有罪可能冤枉,但這些在四阿哥看來一定無足輕重。

就讓他們給柔則陪葬吧。

守靈的日子我借口身體不適,扶住吉祥的手,走出靈堂,頭戴麻巾的如意捧著盆熱水送入了東暖閣,過了一會低頭把盆送出,我帶著如意的麻巾,低頭匆匆走出東暖閣,沿著小路走入了福晉生前居住的地方。

瓊華對我輕施一禮,我擡手制止,一字一句問到:

「不必多禮,福晉究竟是怎麽死的?」

十. 世蘭

吉祥向我稟報了華妃撞墻而死的結局,我淡淡的應了一聲,吉祥便默然退下了。

這便是舊人的好處,隨我入宮二十余年,風霜雪雨等閑過,她也終於熬出了安穩的脾氣。

二十年的時間改變了太多的事情,足以消磨掉世上大多自認真摯的愛情,也足以湮滅曾經刻骨的仇恨。

回想年世蘭初入王府,那時她還不是目中無人的貴妃娘娘。

「齊姐姐好,我叫年世蘭,你以後就叫我世蘭吧。」

說完她的臉上露出嬌艷的笑。她的笑和柔則一樣美一樣真,只是柔則溫柔,她更艷麗。

真是個活潑的性子,我客氣地回了她一聲「好」。

她便在我身邊坐下了,拉著我閑聊。

她說她的祖先是齊家的部曲,所以我們倆祖上有緣,她的聲音很嬌俏,她喜歡喊我齊姐姐,我很久沒有聽過齊家的名字了,在這裏我是側福晉,是伺候四阿哥的女人,我躲在一個一個的殼子裏,唯獨忘記了自己。

那天是個午後,是福晉去世後唯一一個讓我覺得溫暖的下午,她和陽光一起走進我的小院,

她雖美貌驚人,但誰都知道這場婚嫁本質上還是交易,她的出現是年家與四阿哥結盟的表現。

彼時奪嫡之爭正進入最激烈的階段,太子和直郡王接連落馬,八阿哥執掌內務府後和宗室的關系越來越親密,在朝野間頗有賢王的美譽,而四阿哥為人嚴正,在治理黃河決堤、追繳戶部欠銀兩件事上也頗有建樹,穩紮穩打的實幹之風也令人心服,近來又和九門提督隆科多走的很近。雙方大致可算勢均力敵,因此都急於爭取更多的外部支持。

年家是封疆大吏,在西北邊境稱王稱霸,這是一股四阿哥不能放過的勢力,沒有什麽比結為姻親更加體現結盟的牢靠。

迎娶年世蘭,四阿哥算贏了先手。

不過我並不關心這些。

柔則死後,宜修被扶正為側福晉,算是得償所願,但是她的上位之路並不順遂,滿族的傳統為了防止妻妾相爭,福晉死後側福晉不得扶正,而是從外頭再聘一位福晉進來,但此時烏拉那拉氏已經沒有適齡的女兒了,德妃不得不向皇帝委婉請求,只說這是烏拉那拉氏柔則臨死前的心願。

但皇帝不置可否:

「老四的府上至今還沒有一個孩子落地,想必是府中的女人都無福,還是從外頭聘一位進來,為他增增子孫運。」

皇帝的幾句閑話傳回了府內,不多時,就聽說宜修房內的一個姓李的漢軍旗侍妾有了身孕,德妃也賜了兩位嬤嬤照顧這胎,而四阿哥也再三以柔則遺願請求,這樣一來二去皇帝終於松口讓宜修扶正,皆大歡喜。

宜修的冊封禮上四阿哥沒有來。

不,現在該改口,叫做雍親王了。

如果放在幾年前,府中又要議論紛紛,可是現在不會了,苗氏和甘氏的慘死令所有人噤若寒蟬,且今日和往日不同,雍親王一心撲在戶部政事繁忙,我們幾乎見不到他,偶爾見面也是來去匆匆,身邊跟著數個生面孔,那時節整個府裏都憋著一股殺氣。

我想其他阿哥府大概也是如此。

宜修晉位親王福晉當天,我們照例又去賀喜,年世蘭新奇地看著禮官的流程,像是很感興趣,這也難免,人生的事情就是一回生二回熟,三回四回就沒了感覺。

我只聽著唱禮官贊道:「拜見福晉。」就跟著下拜,恍惚間我以為上頭的福晉是柔則,起身再看,卻是宜修淡然含笑的面龐。

「物是人非事事休,欲語淚先流。」

我一時感嘆,念了句詩,倒惹來了世蘭的不滿。

「好端端的,姐姐為什麽念這樣傷感的句子」年世蘭奪下我手中的詩卷,撒嬌道:「不如我們去散散步、射射箭,或者騎馬也好啊!」

年世蘭入府後,四阿哥還未召幸她。她耐著性子等了幾日,見沒結果,就開始打扮的花枝招展隔幾日便向我請安。雖然我完全理解她的急迫,但也多少有些哭笑不得,我只好委婉地告訴她,現今四阿哥公務繁忙,不是爭寵的時候,而我則是個早已失寵的棄子,她這輩子可能都不會在這裏「偶遇」四阿哥。

年世蘭冰雪聰明,她立刻聽懂了我的意思,從第二日起她不再隔幾日才來,而是日日跑到我的院子裏,但不再打扮的花枝招展,而是和我一起打發無聊的時間。

和她相處的時日越長,我越覺得她實在是個管不住嘴的,她說她的屋子實在太小了,還沒有她在家時養貓的院子大,她實在是待不住,我不知這話裏有多少誇張的成分,但遼闊的西北的確不是這小小的後院能夠比擬的。

在家她是西北的大小姐,在這裏是一個無名無分的侍妾。

她又說:

「哥哥說了,女人要討好男人,就要像打仗一樣步步為營,那些首飾和衣裳就是我的盔甲和武器,現在四阿哥都不在,我還帶著這些勞什子做什麽。」這倒是實話,只是過於直白,過去我從未聽過這樣的言論,京城裏的富貴養不出這樣有直白的赤誠女兒。

「府裏哪有你騎馬射箭的地方。」我點了點她的額頭

「不過嘛」我故意賣了個關子:「皇上最近賞賜了王爺一座京郊的園子,福晉說這幾日就帶我們去避暑,那裏地方大,想必是有騎馬射箭的地方呢。」

年世蘭馬上開心了起來:「既如此,我便回去收拾些旗裝馬靴。」

我假作為難說:「只有幾位側福晉能去。」

年世蘭便求道:「那姐姐便帶著我去吧。」

我頂不住她歪纏,只好答允,她歡天喜地地走了。

吉祥上來上茶,低聲道:「側福晉要帶著她去,不知要有多少的麻煩,何必開口呢?」

我伸手握住茶杯,任茶水一點點燙過我的指尖,慢慢道:

「你錯了,我可以不去,但她一定要去。」

十一. 得寵

宜修如今全身心看顧李侍妾生下的三阿哥,在我的請求下,她也就答應了。

馬車顛簸了半天才到了皇帝賞賜的園子,圓明園果然風景宜人,地廣景美。

年世蘭到了不禁感嘆:「如今才知道,京城也是有好景色的。」

我打趣道:「這裏你便覺得好了?若是有一日你得寵了,讓王爺帶你去木蘭圍獵,才叫好玩呢。」

世蘭的眼中便有些向往,不知道是在向往木蘭圍獵的風光還是得寵。王爺多日沒有進過後院,她自入府就沒有見過王爺。

我和她說說笑笑,便走到了百駿院,這裏雖然沒有頂好的軍馬,也有幾匹高頭大馬,供著小主子玩樂,年世蘭自然十分驚喜,上去跑了幾圈,身手十分矯健優美,在明媚的陽光上,她的笑容燦如玫瑰,旺盛的生命力和驚人美貌融合成一股奇異的風采,望之令人忘憂。

「姐姐不來試試嗎?」

年世蘭利落地跳下馬,擦著汗來問我。

「不了」我搖搖頭:「我身子弱,就不騎了。」

「哦,那我陪姐姐四處走走」

年世蘭爽利地說道,但目光還是留戀在馬場上。

我說:「不必了,你繼續騎著玩,我去四處走走。」

來回推辭了幾遍,她便依舊去騎馬,我駐足欣賞了一會她的英姿,如意匆匆趕來,對著我耳語了幾句,我才緩步離開。

暢春園的景色很好,我走了許久有些累了,在涼亭處坐下出神,吉祥問我要不要吃些點心,我說道「也好,那就拿一些杏仁茶來吧。」

品著熟悉的杏仁茶的味道,我心算著蘇培盛應該已經將王爺引過去了,如李侍妾般溫柔如水雖好,但怎比得過烈日驕花令人心折?

果然,當晚的宴會,王爺和年世蘭一起出現,只喝了幾杯酒夜宴便帶著年世蘭匆匆離開,望著年世蘭略帶歉意的目光,我含笑遙祝她一杯清酒,她楞了楞,回之一個燦爛的笑容。

十二. 嫉妒

嫉妒是人之常情,但假如讓嫉妒蒙了心,那在王府裏大機率是要死無葬身之地。

年世蘭的受寵,如同燎原的野火,一發而不可收拾,王爺對她的寵愛也是日勝一日,但是王爺那種恨不得將年世蘭推到福晉位置上的作風,卻讓我有一種隱然的不安。

那時候我還年輕,還沒辦法將自己的心思,藏到無人能夠發現的角落。因此,總有人能看出我的憂慮,但他們卻將之錯誤的理解為我對年世蘭的嫉妒。

李侍妾就曾在我面前拈酸:

「側福晉舉薦的人有寵,不就等於側福晉有寵嗎?側福晉還怕什麽呢。」

對於蠢人,我的態度一貫是敬而遠之,如意有些不平,我吩咐不必和她計較,李氏無寵無膽,興不起什麽大風大浪,說幾句酸話且隨她去吧。況且,有一句話我沒有說出來。

一個嫉妒且話多的女人,在皇室是活不長遠的。

因此比起李氏,我更在意宜修的反應,我原本期待著她會因為擔心年氏得寵再次找我聯手或訓斥我,只要她接近我,我自然能從她的言行中找出她是不是害過柔則的證據,但是她沒有。她始終保持著謙恭和沈默。

任憑王爺一連召幸了年世蘭七天,宜修依然淡然處之,甚至親自挑選了和王爺的書房相鄰的蓮花台,請年世蘭搬宮,如此做派傳到宮裏,人人都說宜修大方和順,頗有正妻的心胸。

我的心,一天天冷了下來。

搬宮那天,年世蘭走進了我的正殿,此時的她和往日的侍妾不可同日而語,臉比芙蓉嬌媚,眼角眉梢盛滿了盈盈春色,生生逼退了滿頭的珠翠和一身綾羅的華光,她對我行禮下拜,莊重謝道:「多謝姐姐。」

我客氣回道:「以你的才貌,無需我援手,亦只在早晚之間。」

年世蘭面容肅穆;「話雖如此,得人恩惠不可不報。姐姐今日助我,世蘭便記得姐姐的恩情,姐姐想要什麽,只要我年家做得到,不敢推辭。」

我信年世蘭的爽直,但我想要什麽這個問題著實難住了我。

權力?恩寵?愛情?富貴?

這些東西都不錯,但我都不想要。

我想要的是父母雙全,承歡膝下,我想要的是柔則活轉,形影不離,我想要脫身宮墻,自遊世間。

可這些事情年家一件也做不到。

我一時間有些悵然。我想對年世蘭免禮再虛情假意一番,可我突然覺得疲倦,自柔則死後,我日夜不能安睡,總覺得事有蹊蹺卻抓不到頭緒,本想扶持年世蘭得寵好坐觀宜修的反應,可宜修處變不驚仿佛一切都是我的疑心病。

我張了張嘴,如脫水的魚般無力:「不必了。」

「那……」年世蘭好像下定了決心:「姐姐不想要王爺的恩寵嗎。」

「不必了,我們姐妹各有各的造化,強求不得。」

有些話,我沒辦法和年世蘭說破,王爺現在最不喜歡的就是我們這些王府老人,看見我們就會讓他想到早逝的福晉,不然年世蘭也不會有專房之寵。

王爺不想見我們,我也懶得去礙眼,想到這裏我不禁囑咐了年世蘭幾句:

「在王爺面前,切記不要提到早逝的福晉和阿哥,若不得不提起,切記言語恭順和敬,王爺最不喜有人詆毀元福晉。」

年世蘭見我說得鄭重,雖然不解,但既然我沒有提起要接近王爺,她的臉色也好看了許多,認真地答好。

我們倆之後又隨意閑話了幾句,蘇培盛就來請年世蘭和王爺一起用晚膳,她便告退了。

又過了幾日,聽聞有宮女在年世蘭面前討好,奉承她的容貌比元福晉更美,被年世蘭痛斥一番後打了板子,王爺聞之大悅,幾日後上表冊封年世蘭為側福晉。如此府中宜修為正福晉,我、年世蘭、李氏為側福晉,余下侍妾幾名。我命吉祥偷偷查探那個宮女背後有沒有人指使,卻無功而返,我不禁懷疑真是自己多心了,如此也就安靜下來。

十三. 有孕

像我這樣病殃殃的人多數只會引起人的不快,而不會引起人的敵意。

如此,年世蘭的寵愛便沒有影響我們之間的關系,我無意恩寵,她自然樂得和我接觸,有時她也纏著我問一些舊事,我擔心她觸怒王爺,也斷斷續續跟她說了當年的事情。

年世蘭在我面前還是心直口快的樣子,她說:「元福晉也確實柔弱了些,甘氏和苗氏這樣不敬,還是元福晉治府不嚴,以至於上下失序,若換做是我,必定鐵拳鐵腕鐵心腸,狠狠地殺一殺她們的威風,才曉得我的厲害!」

我聞言笑道:「側福晉好大的威風,這是要唱一出穆桂英掛帥呢。」

年世蘭有些害羞地捂住肚子,順著我玩笑:「姐姐別笑,我在家裏也學過騎射,等肚子裏這個出世,我再好好耍一通拳腳給姐姐看。」

我搖著手中的圓扇,點了點她的腦袋:

「你這寶貝還未出世,府中眾人已經挨了好一飆風,若是出世了,這府中還有人敢挨年娘娘的邊嗎。」

年世蘭嬌哼了一聲:「李氏是吃了熊心豹子膽,敢在我面前耍弄心機,既然她願意做出頭的椽子,就不能怪我拿她立威了!」

王爺年富力強,年世蘭專寵數月後便懷有身孕,自有了身孕年世蘭就不能伺候王爺,府中的其他姬妾自然蠢蠢欲動,今兒在花園巧遇,明兒害個頭痛腦熱,種種花樣層出不窮,李側福晉更是借著三阿哥的借口,親自往年世蘭這裏截人,年世蘭倒也厲害,當著王爺的面叫著肚子疼不肯放人,轉頭年羹堯就對王爺寫了書信,委婉提醒王爺把三阿哥送進了宮裏上書房讀書,一個月才能回一次王府,把個李側福晉心疼的,直接就病倒了在了床上。

這些手段雖然談不上錯,但我知道這多半是令王爺不喜的。我心中嘆了口氣,心想年世蘭到底年輕咽不下氣,三阿哥畢竟是王爺親生的孩子,又是實際上的長子,年家如此跋扈,王爺心中豈能沒有意見,不過是看著年家的面子暫退一步罷了。

我有些猶豫要不要對年世蘭分析利害,但看著年世蘭得意含笑的面龐,醞釀了半天終究還是忍了下去,只拿些閑話來說,談到興濃,只聽門口的太監唱到:「王爺到」,話音剛落,王爺便大步走進了屋子,笑道:「你們姐妹說什麽呢,我遠遠就聽到你們的笑聲。」

我起身福到:「王爺萬福。」

年世蘭扶著肚子要起身,王爺趕緊走到她身邊,溫柔地按住她的雙肩,含笑道:「你身子不方便,便坐著吧。」

年世蘭微微一掙,含羞地瞥了我一眼似乎四提醒還有我這個外人在,我知意道:「王爺,妾身的屋子中還有些繡活沒有做完,妾身想先辭一步。」

王爺沒有看我,隨口道:「好,你先去吧,晚上的時候,我去你那裏。」

他說晚上要來見我?這話叫我楞在原地,年世蘭也呆住了,勉強笑道:「王爺晚上不是要陪我用膳嗎,怎麽又要去姐姐那裏了。」

王爺憐愛地握一握她豐潤的肩頭:「自然是陪你用完膳再去,這幾日我在你這裏,看你挺著肚子還要顧忌我,我實在是於心不忍,今晚便不在這裏睡了。」

年世蘭當時的臉色實在算不得好看但也稱不上惱怒,我想她只是略有不滿,我飽含歉意的看了她一眼隨即告退。

回去的路上,如意看我面色憂慮,問我為什麽不開心?

我告訴她我沒有不開心,我只是在想,王爺為何突然要來見我?

如意小聲地回答我說,王爺想您唄。

我忍不住笑了,是嗎,王爺想誰便會見誰嗎?

笑完,我就突然楞住了。我忽然意識到了我的那種憂慮來自於何處,我忘記了一件很重要的事情,好在我那時總算想起來了。

黃昏分時,蘇培盛新收的徒弟小夏子來報信,小小的人兒一板一眼地倒襯著旁邊的膳房新總管張福至點頭哈腰,一臉賠笑:「側福晉今晚點些什麽,您吩咐了奴才,奴才也好安排呢。」

吉祥便回道:「張總管雖是才接管膳房,想必也是有真才實學的,不如您報上幾個菜名,供主子斟酌。」

張福誌的腰彎地愈發低了:「奴才哪有什麽主意呢?都聽側福晉的就是了。」

如意嗤笑一聲:「前兒年側福晉點菜,您可是一口氣報出一長串子來,比天橋底下說書的還靈呢。」

張福至的胖臉瞬間像被風吹了的豬油,又僵又膩,我無心和他歪纏,隨口點了幾個王爺愛吃的小菜,又讓他自己看著上幾個大菜,也就讓他走了。

等張福至擦著汗走了,如意上來倒茶:「聽說年側福晉身邊的周寧海和張總管認了把兄弟,兩個人好的不得了呢。」

我旋著手中的茶杯,淡淡道:「你是哪裏知道的。」

如意道:「您今日總是咳嗽,我今兒去膳房取鹽蒸橙子,就見張總管和周寧海嘀嘀咕咕的,見著我兩個人才散開。」

吉祥忍不住笑了出來:「哎呦,看我們如意姑娘是張天師下凡,什麽小鬼見著您都退避三舍了呢。」

如意一跺腳:「我這是怕主子招了小人的眼,倒叫你這個蹄子取笑。」

玩笑雖是玩笑,如意所說也有些意思,吉祥靠近我身邊,低聲說:「聽說前幾日,雨格格被王爺召喚,結果不知道吃了什麽肚腹絞痛上吐下瀉,正巧華側福晉在王爺身邊,便請王爺去查,昨兒來報酬,雨格格是葵水不調,難以受孕,又貪涼多吃了冰碗,又說冰碗並不是雨格格的份例,都是膳房起了心巴結,王爺大發雷霆,撤了膳房總管,換了華側福晉舉薦的張福至,又申斥了雨格格,說她張狂。」

吉祥的話隨著團扇搖出的風絲絲的往我耳朵裏鉆,明明是熱熱的天氣,倒有些許的涼意一層層侵上身子。

她和柔則,到底是兩種人。

吉祥垂手站了半天,見我始終不言,忍不住補了句:「側福晉,年側福晉如此終究太……」

話未講完,我將團扇放下,白玉墜子咯噔一聲碰在木桌上,吉祥便不敢再言語。

如此心事重重,便察覺不到時間的流逝,回過神已是日光西垂,如意說備好了洗澡水,請我去沐浴,我滿腹心事之覺得懶倦:「不必了,只簡單梳個小把頭,撲些玉簪粉,王爺勞累了多日,不會有什麽多余的心思的。」

果然,夜半分時,飯菜早已涼透,雍親王才披著月色踏進我的屋子,我行過禮正要吩咐人撤去飯菜令人重上,王爺揉著額角:「不必再上了,我在書房和幾位先生吃過了。」

我:「那就煮些安神茶給您。」

王爺點頭:「月賓細心。」

吉祥做了個手勢,服侍的眾人無不安神屏氣,我和王爺對坐,安神香的氣息悠遠綿長,我喚人取了一本書翻看,一時間屋子中只有王爺的呼吸聲和我翻書的聲音。

「月賓這裏,安靜。」

良久,王爺的聲音響起。

我輕聲道:「是妾身別無長處,不懂得如何服侍王爺,自然就不獻醜了。」

「淡泊,便是好處。」

如此一夜無話。

漸漸地,清越閣也有了得寵的氣息,王爺雖然多去年側福晉那裏用膳,夜間也常常來我處安寢,倒是我春咳的毛病日漸嚴重,幾次請王爺去別處,王爺也未說什麽,還撥了一位醫女服侍我,囑咐給我熬藥看診。

十四. 醫女

王爺是個體貼的人,對心愛的人總能呵護到實處,他撥醫女侍候我,我本該心悅的,但這份恩賞來得太莫名其妙,我自問近來並無什麽功勞能得他垂憐,他忽然關心我,反倒叫我心慌。

可古語有雲尊者賜,不敢辭。我懷著一點疑慮收下了醫女。

「奴婢蘇合拜見側福晉。」

人老了,記性反而更好。

我還記得第一次見蘇合時的情景。

她穿一身湖綠色女官服侍下拜,除了禮數有些生澀,與我這一生見過的其他女官並無差別。

這樣的人我通常很快會忘記,但我至今能牢牢記住她。記住她那張並不算絕色的臉。因為她送給了我一個終生難忘的教訓。

「你是哪一旗的人?」

我當時是這樣問她。

「回側福晉,奴婢包衣烏雅氏。」

烏雅氏?這個姓氏令我思索了片刻。我喚她擡頭,容貌倒還好,非是絕色,也算清秀。

仿佛是看透了我的顧慮,她道:

「奴婢的父親曾是太醫院中的太醫,犯了主子的忌諱曾被罷免,但奴婢和弟弟依舊從小學醫,所以主子爺讓奴婢伺候側福晉。」

「忌諱,什麽忌諱。」我問到。

蘇合有些遲疑,沈吟後磊落道:「父親犯了德妃娘娘的名諱,令孝懿仁皇後不喜,由此獲罪。」

她這樣一說我便了然,當年德妃身份低微,皇帝便令孝懿仁皇後養育四阿哥,孝懿仁皇後由此壓著德貴人,便肯定不會讓同為烏雅氏的禦醫留在宮中。而想要羅織一個禦醫的罪名再簡單不過了,能保住性命已經是幸運。

想到此處我對她略有些同情。

我吩咐她退下,蘇合卻答道:「王爺說了,我要為側福晉診脈。」

吉祥道:「姑姑初來,不了解主子身體的忌諱,還是稍後再說吧。」

蘇合依舊一動不動:「奴婢不才,但觀側福晉唇色微白,面容無光,是否經常胸悶、咳嗽,晨起無力?」

如意口快:「是呢,側福晉這幾天就經常咳嗽,昨個還煎了枇杷葉子來喝。」

蘇合直接道:「是這樣了,恐怕側福晉胎裏便有不足,近日又憂悲傷肺,中焦氣滯,水谷不化,如不及時醫治,七情致病,近在眼前。」

說罷,蘇合像後知後覺地發現自己說的太直白,忙跪下請罪

「奴婢學藝不精,在側福晉面前賣弄,請側福晉責罰。」

她這樣一說,我倒不好發怒,只好把她叫起:

「蘇大夫也是醫者父母心,我怎麽會責怪你呢。」

蘇合艱難起身,低頭道:「我爹說了,在外面可以說醫者父母心,可是在宮裏,我們是奴才,是來伺候主子、服侍主子的,怎敢自稱父母呢。」

想是察覺到我可能有些不快,蘇合這次爽快告退了。

她離開後,我對吉祥說:

「雖是王爺賜下的人,但凡事還是不要勞動蘇醫女了,只讓她檢視藥材吧。」

吉祥道:「王爺是愛重側福晉呢。您要推辭,怕是傷了王爺的心。」

「那你去打聽一下,蘇合的身世究竟如何。」

過幾日,吉祥來回我,蘇合的父親的確曾是太醫,蘇合在兩年前就進過一次王府,後來又被送回了烏雅家。

「兩年前?」

「是」吉祥繼續說:「那時蘇合醫女入府是為了伺候元福晉的胎,可是元福晉去的急,蘇合醫女還未來得及照顧,元福晉就去了,看到烏雅氏的面子上,王爺沒有治罪,就將她送回烏雅家了。」

如意咂嘴道:「那她也夠可憐的。」

吉祥道:「可不是,烏雅氏小門小姓的,不養閑人,她的父親一直想重回太醫院,四處活動呢,差點就把蘇合送給隆科多大人當小妾了,幸虧咱們王爺又把她要了回來,不然這時媒婆都上門了。」

我聽罷,不禁有些同情蘇合,同時也放下了心。

我想以王爺那難以捉摸的性格,突發奇想賜我醫女好像也不是特別不可思議的事情。

皇宮裏的貴人可以以莫須有的罪名處罰禦醫,自然也可以突然發了慈悲再把他的女兒賜給我,說到底都是受人擺布。

事後想起,我那時受情緒所累,忘記宮裏嬤嬤的教訓。

後宮裏並不是只有漂亮的女人才會害人,那些容易忽視的小角色突然射出的暗箭更加致命。

十五. 花宴

蘇合就這樣留在了清晏閣。

隨著她的細心照顧,我的身體很快就好轉了,氣色也好了不少,王爺很高興,命人重重賞賜了蘇合,我讓吉祥去探蘇合如何使用這些賞賜,吉祥去了半天回稟說,蘇合只給自己留了一根如意簪,其他的全送出府送給了自己的阿瑪和弟弟,她的阿瑪生了重病,現在靠獨參湯吊著命。

我獲賜醫女的事情很快就在後院中傳開,其他人出於嫉妒而發出的閑言碎語我不用聽也猜出八九分,但我不在乎,偶爾讓她們難受一下也很必要。

想要在脂粉群裏生存下去,光憑溫馴是不夠的,必要時也得亮出威嚴。

幾天後我們循例給宜修請安,只有年世蘭仗著身孕,已經久久不來請安。宜修倒也不惱,還派人勸她安心養胎,令我頗有些驚訝。

這日眾人談笑,宜修和我們說了幾句,便輕輕咳了一聲,對我們說道:

「自年氏入府,王爺心情不錯,我想再納幾位新人入府,只是有了當初苗氏和甘氏的例子,這次的人選不可不盡心。」說罷停頓片刻,接著道:「王爺的意思,是要開一個賞花會,好試一試新人的性子,選那溫柔純凈的人充實後院,為王爺開枝散葉,你們覺得如何。」

這看上去是征詢意見,實際上是通知大家做好準備。

福晉做主,我們又有什麽不對,便紛紛贊同。可宜修突然話鋒一轉對著我和藹笑道:「那就讓齊妹妹主持這次賞花宴吧。這次的新人,必要性子和順才好。」

我還沒來得及推辭。

李氏插口道:「既然這樣,何不把辦一個賞花宴,請新人們在牡丹亭附近賞花,牡丹亭最近開的好花,附近是石子路,由可看看新人的規矩如何。如此既不引人註目,又能兩全其美呢。」

我本想推辭,但李氏這一岔,到叫我不好開口,我只能低頭回是。

聽說新人可能出醜,在座的姐妹們又有了興致,嘰嘰喳喳地討論當天要穿什麽衣服,宜修又像想起了什麽,吩咐道:「年氏孕中身子沈重,這次賞花宴就不要通知她去了。」

她這話說得極輕,像是隨口一提,很快就淹沒在吵鬧聲裏了。

回到屋子裏,吉祥倒茶扶我歇息,我思忖著宜修的最後一句話,問了吉祥一個問題:

「為何是我呢?」

吉祥答道:「福晉要照看阿哥,年側福晉又有身孕,讓福晉管著倒也是常理。」

我點點頭,算是認可她的回答。

事實上無論宜修打著什麽念頭,我都只能見招拆招。賞花宴按計劃辦了起來,我原就幫著柔則打理過家事,處理此種事務倒也駕輕就熟。這次的宴會涉及到雍親王府的臉面,我頗下了番功夫,辦的也算是有模有樣,連王爺也贊了回

「沒想到月賓看著柔弱,打理家事不輸宜修啊。」

但說實話,我十分不喜歡王爺這句誇獎。

賞花宴當天,滿院的佳麗,我坐在上首,看著一個個如花美眷嬌聲請安,心中毫無波瀾。李氏時不時地和我說幾句,「這個馮若昭看著倒沈穩,那青苔石子路來來回回走了幾遍,也沒有摔倒。」

我耳裏聽著李氏的絮語,心中盼著事情早點結束。可突然一句響亮的,「年側福晉到!」震醒了我,她怎麽來了。

隨即見到年世蘭一臉驕矜,打扮得榮光華貴出現在牡丹亭,各位小姐紛紛行禮,她也不叫起,懶懶地扶著頌芝的手走到了上座,才曼聲道:「起來吧。」

各位小姐蹲的時間久了,上腿有些發麻,牡丹亭又用青苔點綴,有人起的急了些就摔倒在了地上,惹的年世蘭輕聲嬌笑,倒是宜修吩咐把摔倒的小姐攙下去,又叫請大夫來看。

年世蘭冷哼了一聲說道「福晉倒是好性,這樣的人直接打發回家也就是了,做什麽請人來看呢。」

宜修道:「那也得顧全王府的體面,總不能叫人傷者回家,失了王爺的氣度。」

年世蘭聽完冷著臉不再回話。在她強大的氣場下,宴會也匆匆結束了。

回去的路上春光正好,我分花拂柳,一路玩賞,行至荷花池邊,如意眼尖,扯了扯我的衣袖小聲道:「側福晉,前面是年側福晉呢。」

我知道她有話要說,便好整以暇地站在池邊等她。

年世蘭的肚子已經顯懷,扶著頌芝也有些蹣跚,她走到我面前未曾施禮便硬邦邦地說:「好久未見齊姐姐了,不知道可否討杯茶喝。」

我福身道:「恭迎側福晉。」

進了清晏閣的大門,年世蘭便揮了揮手,我也沖著吉祥和如意點點頭,頌芝和吉祥如意便無聲退下,靜室裏只剩我兩人。

年世蘭重重放下杯子,氣呼呼的質問我:「姐姐,難道你是故意找人來分我的寵愛嗎?」

這問題問得直白,我答得也直白,說自然不是。

年世蘭又問:「那這麽大的事,你為什麽不來告訴我呢?」

我反問道:「這是王爺的主張,即使你知道了又能怎麽樣呢?」

年世蘭恨恨地拍了一下桌子,厲聲道:「我自然不會讓那些小妖精接近王爺!」

看著憤憤不平的年世蘭我想勸她兩句又覺得無從開口,便只能淡然道:「喜新厭舊,是人之常情。難道你想和王爺一生一代一雙人嗎?」

年世蘭聽罷臉色更不好看,我知道她對王爺已經情根深種,所以不想有人分享,但是在王府這只能是一廂情願的天真。

看著氣呼呼的年世蘭,我溫聲道:「你有寵、有子、有家室,還怕什麽呢?」

年世蘭哼了一聲,臉色有些好轉,默默坐在凳子上不發一言。

我凝視著她的臉,心中一動道:「孕中易多思,我們不打緊,在王爺面前你可萬萬不能這樣。」

年世蘭聽完依舊不發一言,只是摸著肚子,我心下一凜試探性問:「你和王爺……口角了?」

年世蘭頓時僵住了,半響,她突然抽著鼻子哭了起來,撲到我的懷裏哽咽道:「姐姐,王爺,王爺叱責我不安分!」

我一時不察被她抱了滿懷,脫身不得,只好手忙腳亂地拍著她的背哄道:「不哭不哭,哭多了孩子生出來也是淚寶寶,王爺這麽喜歡你怎麽會叱責你呢,可是你敏感了。」

「才不是,我孕中總是不舒服,我請王爺也為我配一個醫女,可…可王爺卻說我身體康健,這是好端端地咒自己,說我…說我…」年世蘭的聲音萬分委屈,我聽了倒也有幾分感同身受。

我輕輕拍著她的背,柔聲道:「我的身體你也是知道的,那幾日咳得重了,擾了王爺讀書才請了醫女照顧,你身強體健,不必如此擔憂。」

任我千哄萬哄,又自貶了一陣,才逗得年世蘭破涕為笑。她容貌華貴,笑起來端的是艷麗無雙又兼有天真爛漫之氣,連我也忍不住跟著笑了,刮著她的鼻子道:「又哭又笑的,哪裏像要做母親的人了,像個花臉貓似的,還不洗洗。」忙喚人來打水為她洗臉,卻只有如意一個人進來,其他人被福晉喚去吩咐事情了。

哭完一陣的年世蘭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鼻子尖紅紅的,她捂著肚子道:「姐姐,肚子有些痛呢。」

我道:「今日的保胎藥可吃了嗎?」

年世蘭的臉色又陰沈起來:「福晉剛剛來傳話,幾位小姐摔得重了,要在蓮花台的東閣休息,還請府中的大夫都要去給他們治傷,哼,如此輕狂不怕折了她們的骨頭!」

我了然,怪不得今日年世蘭回來我這裏,原來是來躲清凈來了。

這時如意突然插口:

「年側福晉若是身體不適,不如請蘇合醫女來為您把脈開藥,可不要傷到了肚子裏的小阿哥。」

「如意。」我有些奇怪她貿然的搭話,這既不合規矩也不合她素日的秉性。

年世蘭卻不以為意:「哦?如此也好,就讓我試試這位蘇醫女的醫術吧,若是好——」她轉頭沖我露出了一個狡黠燦爛的笑容:「姐姐肯割愛嗎?」

她既然如此說了,我便沒有不答應的理由,只是我仍是想不通如意為何會突然開口,可事出突然我也來不及細想,如意便匆匆去喚來蘇合,年世蘭一臉頑皮伴著得意看著我,現在想來那是我和年世蘭,最後和睦的時刻。

我很懷念那個時候。

十六. 皇帝

從往事中清醒,我起身關上了窗戶,截住吹入屋子的微風。

榻上錦繡從中那個垂危的老人,已經微微發出了一陣清幽的臭味。

那是久病之人特有的氣味,在非常漫長的一段時間內,我的身上一直有著這種味道,不,甚至更糟糕,因為沒有炭火和足夠的藥,也沒有這麽好的照顧。

「皇…皇貴妃,」錦被中伸出了一只枯枝般的手,像是要抓住什麽東西似的左右摸索著。

我連忙放下手中的藥碗,輕輕摘下鑲滿寶石琉璃的黃金套甲,以免劃傷皇帝的手。

「臣妾在。」我把手放到他的掌心,他緊緊的合上拳。那力道完全不似一個久病之人,說實話,有點疼痛,但我依舊眉眼溫柔,神色不變。

「你…你可聽到了。」皇帝喘著粗氣,發出呵呵呵的淤痰聲,那聲音中包含著憤怒和仇恨。

「是。」我恭順垂首,婉言道:「皇帝可要喚熹貴妃來見。」

「賤人!」手掌握得更緊了,皇帝爆發出極大的力氣喊道:「朕…朕憐惜她,她就是這般報酬報酬朕的嗎!」

「皇上萬勿動氣。」我慌忙跪在床邊,配合的垂淚道:「熹貴妃掌管六宮,夙興夜寐,怎敢如此欺瞞聖上,或許,或許是夏刈有所誤會,冤枉了熹貴妃。」

「誤會?」皇帝發出牛喘般的呼吸聲:「她與允禮,本就有所私情!朕…朕何曾冤枉了她?莫不是,莫不是你也袒護賤人!」皇帝奮力支起身體,死死捏住我的手腕,口中惡臭的藥氣直撲我的臉,但我不敢閃避,只能含淚直視他渾濁的雙眼辯白道:「臣妾與熹貴妃並無私交,臣妾豈敢欺瞞皇上。」

我不知道他是不是相信了我的話,在我看來此刻的皇帝就像將死的猛虎,隨時都打算擇人而噬。

猛虎仍盯著我,我不敢擡頭,因為獠牙還沒有合上,直過了良久,皇帝才撐不住般倒回床上,又變成了一個垂危的老人,只見他無力地揮了揮手說道:「皇貴妃,起來吧。」

我恭敬站起身,腳步有些踉蹌,但這些他是看不見的,他僵著聲音:

「是朕激怒之下,遷怒於你,你不要怨朕。」

「臣妾豈敢。」

皇帝拍了拍床頭,夏刈如幽靈般出現在我身後,我轉頭看他,只見他手裏捧著一個精巧的匣子默然站立。

「皇貴妃」皇上的聲音傳來:「把它下在六阿哥和熹貴妃的飲食裏,三天後,她們就會無聲無息得死去,保全皇室尊嚴。」

我渾身一驚,只覺得汗毛倒豎,沒敢直接回話。

「皇貴妃,」皇帝的聲音重了一些。

「臣妾在。」我連忙答道。

「茲事體大,朕必須交給可信之人,後宮中唯你伴朕最久,恭順誠敬,由你來做,朕才能放心。」

「臣妾,臣妾明白,只是——」

「你擔心什麽?」皇帝的聲音中已有了不耐煩。

我只好連忙答話:「熹貴妃掌管六宮,我未必能有機會做這事。」

「嘿嘿」 皇帝冷笑道:「朕還是天子!朕還沒死呢!」

我噗通一聲跪倒在地,慌忙道:「臣妾不是這個意思!」

「下毒的事情夏刈會幫你,你只需找個機會請她飲食而已。」

「是,臣妾明白。」

我不敢再猶豫。

「以後宮裏的事情都由你操持。」

我不知這是許諾還是買兇殺人的定金,我謝了恩,收了藥離開了皇帝的居所,慢慢往自己的殿裏走。

吉祥幾次想接過我手中的盒子,都被我拒絕了。正如那將死之人所說,茲事體大,怎敢假手他人?

這一路上花紅柳綠,看不出半點風霜刀劍的樣子,可我心裏卻冷,冷的徹骨。我手裏捧著毒殺熹貴妃的藥,腦袋裏卻總是浮現了幾張故人的臉。

有初見時嬌憨的臉,有得寵時艷麗的臉,還有灌我喝下紅花時猙獰可怖的臉,一幅幅面孔在我眼前如皮影戲般顛過來倒過去。

「姐姐,我可是西北草場上長大的女兒。」年世蘭曾經如此對我說過。

「學琵琶要靜心,錯了可就不能改了。」這是純元的聲音。

「我是王爺的人!你們怎麽敢!」這是如意被拖下去的聲音。

「娘娘。」

這是吉祥的聲音

「永壽宮到了。」

十七.結果

三日後。我請熹貴妃和六阿哥做客,今日的甜點是一道平平無奇的蓮子羹,這道菜簡單樸素,是皇宮裏最常見的點心。

下毒無需用太復雜的手段,越簡單往往越高效越無從防備。

正如寧嬪的催情香,衛臨的朱砂,還有我恭順孱弱的外表。

躲在偏殿的夏刈看著熹貴妃母子一口一口吃完了蓮子羹,我們又閑坐了半日,他確信熹貴妃再無時間將蓮子羹吐出,才悄悄消失在宮門口。

我猜他是復命去了,我跟著也進了一碗蓮子羹,隨後與熹貴妃告辭,言稱要去皇帝寢宮伺候。

熹貴妃贊道:「姐姐對皇上的心意,著實令人動容。」

我溫婉一笑:「我既無家世,又無親子,唯有一心侍奉皇上,方得始終。」

「那姐姐可得償所願了?」

我凝視她依舊美麗的容顏,她與純元,越來越不像了。

「還未。」

不過,也許就在今日。

我換了一身衣裳,邁步走進殿內,皇帝躺在床上,奇怪的是,夏刈卻不在。

「是……皇貴妃嗎?」皇帝沙啞著嗓子問道。

「是臣妾。」我捧著匣子,緩緩的走到榻前,看著榻上躺著的老態龍鐘的男人。

「你……你做的很好,朕真不知該如何賞你。」

皇帝的語氣中帶著欣慰,他緩緩伸出手握住了我的手,似是愛撫。

「不敢,為陛下分憂是臣妾的本分。」

我任由他抓著我的手,緩緩問出了一個忍了二十年的問題:

「不過,臣妾倒真有個問題想問陛下,算是討陛下一個恩賞。」

「哦?想問什麽?直說無妨。」皇帝溫柔的揉捏著我的手,想來心情愉快。

於是我問道:「二十年前,王府裏有個叫蘇合的醫女,不知陛下可還記得?」

「蘇合?朕不記得了。年深日久,你怎麽會想起這麽個來?」

「哈哈。」

聽到他的回答我忍不住笑出了聲,皇帝對此顯得很不解也很不悅,畢竟君前失儀是可大可小的事情:「皇貴妃,你素日裏穩重,今日怎麽如此失態?」

「哈哈哈。」我實在忍不住笑,笑到眼淚都流了出來,我從他掌中抽出手,抹掉眼角的淚珠,然後站起身看著這個將死的男人,「皇上,年世蘭自盡前還在念著你,你可知道?」

「年氏戕害後妃,謀害皇嗣,咎由自取,提她作甚?」皇帝的聲音突然變得冷冽。

我又忍不住笑了:

「謀害皇嗣,哈哈,是啊,可是她也曾為你懷過子嗣,你還記得她的孩子哪去了嗎?」

「大膽!」皇帝的聲音突然變得狂躁,像是被激怒的野獸。

「我以為你會心懷愧疚,可見我還是高估了你。」我轉身走到門邊:「陛下,我沒有什麽想和你說的,不過,我估計熹貴妃有話想對你說,我去請她進來。」

「嗯?」從皇帝驚訝的聲音中我能聽出他的不可置信,在皇帝的粗喘中熹貴妃款動金蓮緩緩走進屋內,我對她微微頜首示意,便徑直離開了。屋外天光明亮,朱紅高墻也顯出一股生機。

我忽然為年世蘭感到不值,她愛了一輩子的皇帝居然連蘇合的名字都記不住,他親手殘害了年世蘭腹中的胎兒卻從未有過任何愧疚,而我和年世蘭因為他處心積慮的陰謀整整互相仇恨了二十年。

一桃殺三士,借我的手去了年世蘭的孩子,一碗打胎藥毀了兩個女人做母親的機會,在我們鬥得你死我活的時候,他一定很得意自己的計謀。

在我被年世蘭折磨的二十年中, 他又何曾真的在乎過我?

可我們為什麽一定要廝殺呢?

我真想把年世蘭從地獄裏拉回來,狠狠質問她,你現在可後悔了嗎!可又是什麽將她,將我,將宜修,將純元逼成整個樣子的?

是皇帝,是王府,是宮裏的貴人,是這座紫禁城!是他們逼我們鬥,逼我們爭!

好在,現在我已經可以結束這場鬥爭了,沒有了薄情寡義的皇帝,我終於不用再裝出一幅情深不悔的嘴臉,我可以安穩的在我的殿裏彈琵琶,想想柔則,想想年世蘭,想一想我們被辜負的那些歲月。

我跌倒在紅墻邊,淚流滿面。

——————完——————